一切都要重新购买,衣服、鞋子、背包、生活用品、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以及这些东西带来的经历,仿佛她不仅是一个新的学生,还是一个新生的人。
她天真地以为用最新的姿态生活,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她的茫然。
如果上午第一二节没有课,周曼就会化妆,用心搭配好衣服,整理头发,喷香水,穿高跟鞋,彻底将自己打扮好,然后才慢悠悠地出门。她喜欢让别人以最直观的方式感受到她的变化,希望大家都能一看便知她不再是中学生,她长大了。
她也获得了不少成效,与她比较相熟的同学都夸赞她的打扮,时不时向她请教化妆护肤方面的问题,偶有几次逛街买衣服会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帮她们掌掌眼。有一次她到饭堂打饭,在同一条队伍中的两个不认识的女同学回过头来看她好几眼,又壮着胆子小声问她是学校的学生还是老师,她看起来很成熟漂亮,不怎么像是学生。
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精心的打扮是她用以防身的铠甲,掩盖她已然在世间迷失的真相。
因她不去做兼职,没有额外的收入,所有在打扮上的花费都只能从生活费中节省。
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一千块,她花在吃饭上面的只有三百到四百块,其余的都用于打扮。哪怕是饭堂的饭菜十分便宜,这点钱也不怎么足够支撑一个月,起初她靠着饭堂里最便宜的馒头和包子度过艰难时日,只需要花两三块就能应付一顿。后来她和一位家境困难的舍友凑钱买了一个二手电饭锅,是从准备要毕业的学姐那里买回来的。她们下了课就去学校对面的老城区中的小小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宿舍煮饭一起吃,这样可以节省不少钱。
尽管如此千方百计省钱,月末的几天她也经常连两块钱都拿不出,要借舍友的饭卡吃饭,等月初生活费到账了再还钱给舍友。
她不好意思多问妈妈要生活费,那是用来支付最基本的生活的费用,不是用来购买铠甲的费用。她在条件一般般的家庭中成长,对金钱的谨慎是最基本的家教,她从小就明白不可以将父母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填塞她自己的欲望的道理。
路途艰辛,但她坚持着走过了,想要的改变几乎都完成了,也被形形色色经过她身边的人目睹了,她变得光鲜亮丽,拥有了想象中的代表着个性和自我的表象。
只是她不曾拥有相应的内里。
她依旧很茫然,思想上甚至出现混乱。她十分需要金钱,金钱可以带给她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至于她总是向自己过度强调金钱的重要性,催眠了自己,扭曲了思维,她误以为只要花钱就可以取悦自己,就像购物那样,一百块可以买到相应份额的情绪。
然而残酷的事实是,她几乎感觉不到别的快乐。期待已久的化妆品和护肤品、漂亮的衣服、美食、新去处和新风景、与朋友聚在一起的玩乐等等她能够接触到的事物,都只有一瞬间的作用,恍惚间,她如同一个黑洞,让一切不复存在,连光都不放过。
她留不住她的幸福滋味,或者说,她无法为自己创造任何幸福。
尤其是全然失去了枝伊消息的、刚刚进入大学校园的大一新生时期。
周曼在每一个安静的时刻、每一个没入黑暗的夜晚、每一次热闹喧嚣中的走神,都怅然若失,那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她一直记挂着的人,彻底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无处可追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关于枝伊的消息,哪怕无法与枝伊产生交集,无法像过去那样同枝伊说话,她也希望确切地知道枝伊正在某一个远方好好地生活,始终是她记忆中的那样,美丽又潇洒。
枝伊是她仰慕的人,是世上最能让她看见生活更多可能性和更多热情的人,她需要看着枝伊,这对她来说是唯一的获救的可能。
大一那年的暑假,周曼同高一时的舍友聚餐。
地点是一间规模颇大的烤肉店,大家围坐着,中间是烤肉的炉子,一个喇叭样的抽风口悬在空中。
曾经住在一起的六个人许久不联系,时间与经历横亘在她们之间,彼此都生疏了许多,虽依旧呼唤着对方比较亲近的昵称,却失去了亲近的氛围。她们没有谈及长大了几岁之后对未来的设想,只说说笑、聊聊大学的校园生活,没有话题的时候,就祭出从前宿舍生活的趣事,以及各种明星八卦,娱乐新闻是一种谈资,而非真相。
聚餐进行到后半程,周曼没有问,是李谦谦主动提起。
李谦谦嘴里嚼着烤肉,突然想起来似的,告诉大家:“枝伊在a市念大学。”
周曼手中的筷子顿时停住,脸上是压制不住的诧异神情。
其他人无甚反应,只舍长随口问:“你和她的联系多吗?”
李谦谦点点头:“挺多的,因为我的学校和她的学校离得不算远,我有时候放假了就去找她玩,没有回s市。”
周曼想说话,但口舌变得有些迟钝:“她还在……”
只支吾了三个字,李谦谦就机灵地玩笑道:“她当然还在,健康着呢。”
大家都笑了,周曼也低头笑笑,让自己的精神从震惊中振作起来,继续问:“她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
“她念什么专业?”
“服装设计,算是那所大学里比较好的专业了,她艺考的时候发挥得不错,文化课靠着最后半年的突击学习也算是有点成果吧,反正高考成绩还可以,够她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