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伊请侍应拿打包盒帮忙打包,经过她们一晚上的努力,桌上的食物还剩下一半。周曼目测这些食物的分量,大概够她吃顿。
枝伊率先起身,边同周曼说她来叫网约车,边往外移动。
周曼答应着,也跟着站起来,提起两袋装得满满当当的打包盒,走动时却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她赶紧用力扶着桌沿稳住自己。
她的双腿虚软,需要极强的控制力才能站稳并迈出脚步,跟随枝伊的背影而去。
周曼暗暗深呼吸一下,低头看了看皮鞋上小小的反光点。她知道虚软的原因,这是刚刚诞生在她身上的腿,她在这些年,一直是一只没有腿的小鸟,处处都可以接纳她,但她一直咬牙挥动翅膀,没有停下。
此时她找到了愿意停驻的小小角落,终于可以真切地站立在大地之上,终于可以依靠自己双腿的力量承载自己身体的重量,她很感动,几近要落泪。
“怎么了?”枝伊停下脚步,回头找寻周曼的身影。
周曼笑着说:“没事,走出来的时候被桌脚绊了一下。”
网约车很快到达她们跟前,枝伊先坐进去,因枝伊执意要先将周曼送回家。
枝伊没有挪到最左边,而是坐在了后排座位的中间,周曼几乎是挨着枝伊坐,周曼能够闻出枝伊换了一款香水,淡淡的花香之中隐约藏着一点木质香,有一种柔和的冷静,与已经长大了的枝伊很相配。
她们在车里亦交谈,聊s市近些年的变化,将她们念书时的城市面貌和如今的城市面貌做对比,但两人都习惯性看向车窗外,而不是看向对方。
周曼知道快到她的住所了,车窗外的街景她每天都能见到。
被酸涩感和酥麻感撕裂的心的碎片重归于好,一同坠入虚无。
周曼回头,目光只能触及在昏暗光线中转过头的枝伊。枝伊的侧脸如同千锤百炼的神像一样庄重。枝伊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向她,对她微笑,每一座神像都是慈悲的。
“我到了。”周曼闷声说,仿佛在宣布自己的死期。
枝伊却是一贯的乐观:“嗯,再见,下次我来s市或是你去a市,我们就再见面吧。”
周曼僵硬地点点头:“好,再见。”
周曼下了车之后没有立刻回家,她站在路边目送那辆车离去,又继续站着,迷茫地看着路上来往的人和车,好些行人瞟了傻乎乎的周曼一眼。
周曼没有注意到他们,继续呆愣在路边,只觉一切都换上了暧昧不清的面目,似乎是缤纷的,又似乎是没有颜色的。
包里的手机颤抖一下,周曼随之颤抖一下,回了点神,拿出手机看了眼,是枝伊发来的信息,向她报平安,“我已经回到酒店了。晚安。”
周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眼睫沾上了一点泪水,缓慢地打字回复枝伊,“晚安。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切顺利。”
周曼转身往亮着一盏孤灯的一楼电梯间走去。
情绪的变换简直不可理喻,她竟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枝伊同她说了晚安,这是枝伊第一次同她说晚安。
分离带来的灾难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她爱着枝伊,而枝伊知道她的存在,拿她当朋友看待,愿意与她见面,喜欢同她聊天,在信息时代的今天,她们之间的物理上的距离根本用不着在意。
周曼目之所及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本画册,枝伊的账号仿佛扩大了,将周曼完全笼罩其中,周曼终于成为缤纷的一部分,尽管不起眼,她也因安于自己的位置而庆幸。
幸福的滋味或许可以通过照片向看客们传递,周曼在工作中得到的夸赞多了起来,几乎每一位客人都说周曼拍摄的照片里的自己是她们见过最好看的自己,还会积极地在她们的社交账号、朋友圈发布那些照片为周曼宣传,预约时间拍照的客人也随之多了起来,周曼觉得这是枝伊带给她的好运气。
在忙碌的间隙,周曼回了一趟高中校园,此前她没有过这个计划,是临时起意。那天下午预约好的客人有事先走,周曼走出摄影棚,看着周围的道路,突然记起她毕业后就没有踏足过的校园在这附近。
开学没多久,又是下午最后两节课的时间,校园里几乎看不见人,周曼慢吞吞地在不平的小路上走着,身上挂着相机,她时不时会通过镜头看向她依旧十分熟悉的校园。
心中一派平静,没有泛起半点眷恋之情,周曼从来不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地方,此刻亦然。中学校园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书本的气息,每一栋建筑都由密密麻麻的字体堆砌,就像古时候的监狱,每一道围栏都是白骨,每一张窄床都是血泊,形而下的痛苦侵袭了形而上的建筑。
学校在资金的方面应该越来越宽裕了,校园变得越来越漂亮,原本黄沙遍地的操场变成规规矩矩的塑胶地面足球场,原本不少学生会去闲逛的小花园变成大花园,还装了一道铁门,铁门上挂着小铁板,写着花园开放的时间。树木花朵无论经过如何的改建,总是坚守在原地,迎来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它们因见证了太多事情,隐藏了太多秘密,而仿若有灵。
宿舍楼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老了,肉粉色的外墙已然在日复一日的日晒雨淋中褪色,乍一看很像一块做了漂白和风干处理的老肉。
周曼站在宿舍楼下许久,在那个她曾经和枝伊拍了一张合照的地方。
其实只是一块小小的空地,背景只有一块被各种通知贴得斑驳的告示板,以及一个楼梯的出口,不是拍照的好地方,不过当时还是没有见识的高中生的她和舍友们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挑拍照地点时心里想的是哪个地方最有纪念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