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是凡人所化的念神,”天魔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所以人间发动的战事都与祂息息相关,又有多少人会因他而死呢?”
天魔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武神的影子,他的脑海中徐徐展开了一副人间炼狱的长卷。
“有无数名死在敌国兵刃之下的士兵,战乱纷起,粮食短缺,商人囤积粮食,又会饿死多少百姓,作为丈夫被国家征召,被迫妻离子散,丈夫战死沙场,又逢乱世,失散的妻子会有怎样的结局……”
“住口!”
正当天魔要说出所看见的悲惨结局时,向来淡漠疏离的司正居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天魔生平第一次被人无礼对待,周身的魇气不由自主地升腾而起,随即转念一想,天魔倒是琢磨出了几分司正言语中的深意。
他稍一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被我说动了?所以才恼羞成怒。”
天魔用向来熟稔的挑衅目光看向司正,想要得到他的些许回应,却不料见到了司正微微颤抖的背影。
这位从天上而来的司正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体态挺拔,行走站立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在见到武神的那一刻,他失态了。
司正他望着武神,脑中嗡嗡作响,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纷扰。
他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从前,还是凡人的黎昭站在洞窟前,也是这般望着武神,可那时,他竟然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黎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步,目光从武神冰冷的银质面具缓缓下移,看见了武神脖颈处绑着一根细细的红绳,一枚淡黄色的符纸被仔仔细细地绑在了红绳之上,妥帖地放置在了武神坚硬的盔甲之后。
那是他做的护身符。
黎昭全然忘记了身后虎视眈眈的天魔,他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颤抖地伸手,触碰到了武神身上的盔甲。
他专司念神,只需轻轻触碰就能得知念神的一切过往。
黎昭的双眼霍然瞪大,一点清泪自他的眼眶中落下。
他看见了。
他全部看见了。
他看见尚是凡人的白骁,替他换了全身的血脉,是他向青云真人提了要求,带黎昭上山修行。
还是凡人的白骁风尘仆仆地赶来,只是为了看他一眼,看见白骁是如何被皇帝猜忌,是如何在流月族的诅咒之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是如何阴差阳错成为了半死不活的念神!
黎昭也同样感受到了血咒带来的痛苦,那痛苦一直伴随着武神,从仅仅相触的指尖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那是多么残忍的痛苦,一片片血肉从他的身上割去又重新长成,再一次剜去再一次生成,活生生地将一个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黎昭全身都在颤抖,他痛苦得咬紧了牙关,双眼怔怔地看着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同他记忆中一样,那是死物的眼睛!
不,白骁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是死物,他拥有一双世间上最专注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时候,黎昭总能感受到希望与温暖。
可是,黎昭竟记不起白骁的样子。
他再次往前踏了一步,目光描绘着面具之下的面容,试图想要回忆起白骁的面容。
岁月流淌,武神被磋磨得像一尊真正的念神,如同毫无知觉的雕像,仍由旁人为所欲为,就连那人要掀开自己的面具,武神都置若罔闻。
黎昭心绪不定,完全没有昔日司正肃穆严正的架势,他做了那么久的神仙,一时间,居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在他身后的天魔俨然瞧见了司正的异样,他紧紧皱眉,越过司正的背影,看向对面的武神。
不得不说,在看见武神的那一瞬间,天魔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然而这点熟悉感顿时被嫉妒绞杀得片甲不留。
他不悦地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了司正的身旁,双目直视前方,只是眼角的余光不由地瞥向司正的脸庞。
司正恍若玉雪般的面容并无半分变化,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天魔的错觉。
然而让天魔诧异的是,他在司正的掌心,见到了一朵洁白的小花。
因果
那朵花最终放在了武神的鬓角。
象征着血腥杀戮的武神带着这么一朵柔软纯洁的小花,看在天魔的眼里,异常碍眼,他面色也变得不好看,硬声道:“这是什么?”
天上神仙赠予的,谁都不会认为那是一朵寻常的花朵。
黎昭垂下眼眸,藏在袖袍中的手指仍在轻轻颤抖,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静,说道:“一丝善念。”
“善念?”
天魔歪着脑袋,想起这两个从未在他脑海中出现的字眼,说道,“那是什么?”
黎昭眉眼沉静如水,看向天魔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平和,说道:“若你知晓何为善念,我不会杀你。”
天魔对神仙的说法嗤之以鼻,他生性强大骄傲,从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若是旁人对他出言不逊,天魔定会让他此生不能开口说第二个字。
可说出那句话的是黎昭,天魔倒是起了一丝好奇,他时不时瞄向武神鬓角的白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神仙无聊的要求。
何为善念?
天魔先是抓到了喜神。
喜神的本体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被天魔质问何为善念,她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魔毫无耐心,干脆读取了喜神的记忆。
在天魔看来,喜神为世间的无数痴男怨女带来了无尽的劫难与痛苦,但在他获取喜神记忆的一瞬间,一股从未享受过的巨大喜悦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