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瑰死的那一天,因为苏赫剎那家主前去炽金宫与古莩塔家主对峙,所以她的遗体由檀梨带回了卡罗纳卡兰家。
对峙之后的事情,全分野城都已经知道了。古莩塔家的唯一的儿子真衍,被愤怒的苏赫剎那家主所杀,苏赫剎那家主也消失在了那一场暴雨中。卢阇王子打算以正殿王妃的规格安葬天瑰,以示安抚,却被檀梨拒之门外。
那一天,卡罗纳卡兰家的厅堂前空无一人。
苏赫剎那家族拥有世袭罔替的权力与荣华,天瑰受封为霄姬,享尽天下供养,而她死的时候,竟无一人前来吊唁。
檀梨还未褪下大典上穿着的鹤羽衣,几乎与雪一般的缟素融为一体。
他剪了一枝又一枝玫瑰,放入水晶棺中,遮住了天瑰脖颈间的狰狞的伤口。这样看起来,她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样的天瑰很像她小的时候,娇艳俏丽而毫无忧虑,烈火似的玫瑰映着她的脸庞,宛若红妆。可她再也不会坐起来,狡黠地对檀梨说,“我抓了蜗牛放在你的兰花里。”
“你如今能给她最后的、唯一的恩典,”卢阇王子走到檀梨身后,还没说话,檀梨就道,“就是让她自由地离开。”
作为她自己,苏赫剎那·天瑰。
而不是什么卢阇王子的正殿王妃。
她不惜自己的性命,正是为了这样的自由。
卢阇王子于是以天瑰毁寂寞塔之罪,不许她葬入王陵中。檀梨为她选了分野城东郊的一座石头山上,日出的时候,那里最先沐浴到阳光。
在那座山头上,他为她种了一片玫瑰。
做完这些,檀梨也离开分野城了。
要到很久之后,三陆七海间才逐渐有了一位游医的传说。据说他总是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裳,行遍天下,为百姓义诊。
他从不说自己的名字,于是人们都说他是天医星降世,称他为天医。
……
“檀梨找不到,”越翎又说,“那弥沙呢?你们有没有线索?”
卢阇王子又摇头。
越翎真想说你们炽金宫真是废物,又想想卢阇王子也算是他的上级,还是忍住了。卢阇王子又说:“我知道分野城有人认为你妹妹弥沙是邪神血裔,找到她之后,我可以承认她为古莩塔嫡出血脉,并娶她为妻,以平息谣言。”
越翎被呛了一下。
“我帮了你,你就别报复我了。”越翎连连摆手,“你别总是把你娶谁当成奖励行不行,不需要,真的。”
卢阇王子:“……”
卢阇王子心说,做我的妻子难道是什么很不光彩的事情吗?已经被拒绝第二次了。
“我还是会去朝鹿城,解决洛思琅和古莩塔·漓音的事情的,放心。我还有一笔账要和洛思琅算。”越翎磨了磨牙,“不过,我们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
卢阇王子问:“你还有什么事?”
越翎不答,推开旋紫苑坊二楼的窗。
一阵秋风拂面,携着西番莲花馥郁的香味。然而在那浓烈的芬芳之中,越翎的鼻尖似乎嗅到了一丝淡淡的书墨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萦绕在他的心头。
一架六铜铃鎏金车舆缓缓驶入分野外城,铃音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
恰如三个月前,她第一次来到分野城一样。
那阵风也吹起了车舆上的帐幔,越翎从二楼临街的窗前向下望去,正好落入那轻纱帐幔中,一双沉静如松墨的眼眸。
“我喜欢的人回来了。”越翎说。
凤头犀(二)
分野城的九月仍然燠热,与三个月前岑雪鸿第一次抵达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
应该是秋季的。
在朝鹿城,它指向一场炫目的金色。日光从银杏树的枝叶罅隙间洒下,落叶铺满了街衢小巷,货郎牵着驴从落叶上走过,世家贵族的车舆从落叶上碾过,垂髫的孩童们从私塾放了学,打打闹闹地从落叶上追逐跑过,都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风里携着桂花的香味,不经意地闯入呼吸之间。
月亮也圆了,挂在树梢头。人们坐在庭院里,温一壶黄酒,拆螃蟹,絮絮叨叨地讲一些琐碎的话。朝鹿城的秋季,如一千年前一样宁静。
远方的人回来了吗?
岑雪鸿拎着一壶酒,去那座没有名字的石头山上看望天瑰。
天瑰、弥沙、檀梨、玉郎,三个月前她在分野城认识的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不在了。走的走,散的散,像尘嚣远去,潮水退去。
岑雪鸿一个人走到了石头山上。
再次发作的五魈毒让她更为虚弱,即使是常年练武的身体,走到石头山上竟也喘息了半晌。岑雪鸿扶着枯木休息了一会儿,却看见在那片已然凋零的玫瑰丛中孤零零屹立的墓碑之后,转出来一个身影。
岑雪鸿愣愣地望着那身影。
息露与她对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用中洲话向她打招呼:“你好。我是息露。”
岑雪鸿点了点头,还有一丝茫然。
“我知道你,之前在古莩塔家的宴会上,我见过你,但是你可能不记得了。”息露知道岑雪鸿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分野城和炽金宫中的种种关系,想了半天要怎么向她解释,“我是息家的……嗯,我是卢阇王子的……我和越翎……呃。”
其实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一种关系。
息露最后说:“我是天瑰的朋友。虽然也许她并不这样认为。”
“你在这里怀念她,就是她的朋友。”岑雪鸿看了看他,取出酒壶和酒盏放在墓碑前,斟了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