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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太监孙海?内廷也有牵扯其中!?”
申时行面色凝重地将接过都御史温纯递过来的案卷,惊愕出声。
温纯点了点头,直言不讳:“大兴县侵占皇庄一案,惜薪司掌印太监姚忠,背后便是此人。”
“只因听闻皇帝打杀了姚忠后要继续追究,其人便畏惧天威,为石茂华趁虚而入,在夷人面圣前,暗中松懈了搜身。”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只是都察院根据几名案犯的供述所做出的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似乎已经嗅到风声了,我怕夜长梦多,抓是不抓?”
合不合规矩都是后话。
两人是在吏部左右侍郎任上搭过班子的,本就来往密切,私交不错,再加上一者如今掌内阁,一者执台谏,天然的平齐平坐——国朝惯例,辅南人时,必以北人掌台谏,用以制衡,其地位可见一斑。
是故,两人之间说话,也甚少顾忌。
申时行撑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在内阁值房中来回踱步,显然事涉内廷,有些麻烦。
直到将手中的案卷捏到变形,申时行才狠狠咬了咬牙:“抓!别管是谁!查到头上就给我抓!”
“你先拿我的条子去抓人,别让跟石茂华一样跑了,票拟和陛下的肯我回头补!”
温纯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内阁。
“等等。”
温纯回过头,却见申时行抬头叫住了自己。
“京营右参谋赵用贤,也一并抓了!”申时行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温纯皱眉。
他有所不解,追问道:“赵用贤也牵涉其中?”
申时行听了这话,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半晌,他才有些难堪地别过头,侧脸以对温纯,看不清表情:“可能有。”
即便没有,都到这种时候了,也该大局为重,考虑考虑皇帝的心情了。
当初张居正夺情事,赵用贤就明面赞同,暗地里串联不断,可谓是阳奉阴违。
皇帝本来打算年后便将其送到浙江抗倭废物利用,如今既然出了这种事,还有营卫异动的迹象,那就只能顺势下狱了。
这样固然不光彩,但申时行入阁后,有太多大局为重的时候了,也不差这么一次,就算是权力小小的任性罢。
温纯从申时行的反应中,显然也读出了某些复杂的权衡。
他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
申时行见温纯应得勉强,只好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颇显尴尬的笑容,劝慰道:“景文,你我共事多年,也是知我的,我是一心为公。”
所谓可能有,又称也许有,或者叫莫须有,这名头说出去终归不好听。
哪怕跟某人的出点不一样,但总是道德污点。
温纯抬头瞥了申时行一眼,见其双手一副将伸未伸的尴尬模样,他不着痕迹将手背回了身后。
他看着神情尴尬的申时行,直接开口道:“汝默不必解释,我都明白。你怕遭了世宗故事,大局为重才不惜脏了双手,我非是陈吾德,又岂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申时行听了这了这话,尴尬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尽数化作疲惫与感慨。
世宗故事,谁不怕呢?
他们没见过嘉靖皇帝在登基之初的模样,但多少是听过的,什么度田、清丈皇庄、开海、剿倭,在海瑞眼中的英明神武,怎么说也不算昏聩之主。
奈何一场壬寅宫变,便再不视朝,成仙做祖,却失了人样。
如今申时行最怕的,不是什么尚书造反,也不是什么五军都督府有人伪造火符,反而是尤其担心皇帝会不会受了刺激,突然深肖祖躬起来。
当初世宗皇帝火场逃生后,将其治好的太医暴毙,有干系的朝官朦胧推升,一直被世宗皇帝疑心甚久。
今上的疑心不比世宗皇帝轻,近年随着年岁渐长,疑心日盛。
这种时候,内阁不拿出一个彻底的态度,向皇帝表明立场,安抚一番,申时行怎么能心安?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唉,陛下出巡不过一月,我便坐视这等事在眼皮子底下酝酿,实在罪大难赦。”
“如今该脏手的时候,如何能吝惜羽毛。”
温纯闻言不禁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出声安慰道:“谁也料不到石茂华如此丧心病狂,汝默不必这般自责。”
石茂华都喊着永远健康等着寿终正寝的年纪了,谁能想到其人另有计划呢?
申时行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仍旧自责道:“此前陛下传口谕回来,王阁老知会我他要彻查兵部马场事的时候,我便应当防微杜渐,小心有人狗急跳墙了。”
温纯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温纯干脆拱了拱手,行礼告辞。
这次申时行没有再留。
待温纯走后,内阁值房内再度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