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理黯然垂首:“这些是我们在望京无论如何也不得而知的。”
三位皇子争斗,损伤的却是益州百姓。
吕居正向来是旁人说一句,他想也不想就要顶上三句的性格,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干瘦的手指拉紧了皮质马缰良久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他们在朝为官,都是想着造福百姓效忠陛下,结果到头来早已迷失本心,善始却不能善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悼念往事有什么意思。”容从锦记过所有水脉拉转马缰,高大矫健的骏马顺从转首,往山下走,“我们早来一日,救得一人也是值得的。”
“你!”吕居正气得翘起胡子,在背后指着他骂道,“铁石心肠!”
见了数千浮尸,沿途被冲毁无数村落,他竟然毫不动容。
益州官员在背后交换了一个视线,默契的轻拢住了马缰,让马缓步而行落后在望京来的使臣一行身后。
行至山腰,枝梢鸟雀振翅掠过苍穹,唯有山间不知疲倦的风呜呜的吹着,如泣如诉,吕居正背后升起一点寒意来,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顾不得跟容从锦怄气,一夹马肚行到容从锦身侧,压低声音道:“别再往前走了,不太对劲。”
益州这帮官员盘踞本地多年和土皇帝无异,东宫臣属来的第一日就动了他们的利益恐怕会有一场血腥。
“大人多虑了,还有三个郡没有看过水情,我们早些巡视完也能回到益州城内休整。”容从锦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吕居正虽然是望京官员但只是谏臣,东宫臣属手握天子所赐的利剑,代陛下巡视,他也只能听从。
吕居正说服不了他,马还在跟着缓缓前行,鬓角不由得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口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作痛起来,微微俯身单手伸入袖口里,握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心才略微安定了几分,一双精光闪烁的鹰眸扫视一番,直勾勾的盯住了山崖尽头的狭窄转角处。
两侧都是高耸陡峭的山壁,山间唯有一条人工开辟出来的羊肠小道,两侧草木茂盛,连天穹都只能看到一线。
容从锦的马领头踏入山坳,马匹不安的仰首嘶鸣一声不情愿的进入山坳,疾风呼啸拂过身侧,走了数百米石壁震动,有拇指大小的碎石块从数百米高的山巅滚落,簌簌掉在马腿旁,化作齑粉。
巡视使臣队伍的最后一匹马从山谷中穿过,吕居正不敢置信的回头张望,容从锦束马转身唇角带笑,眸底却是冷然的。
益州官员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穿过了山谷,容从锦的马还是走在了前面,他扬声问道,“诸位大人可想好了如何料理水患?”
益州官员尚未作答,远远就看到了一群人影,有机敏的立即调转马头逃跑,背后长矛寒光闪过,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一小队护卫绕到了他们身后,手臂一抬长矛锐利冷光就抵在了他们咽喉处。
几个官员被押过来,看到军容严整的数百将士和跪在地上的一排身形健硕的山匪,对面丢着砍刀等兵刃的场景顿时面若土色。
“恐怕是想好了如何料理我吧?”容从锦道。
身着银盔甲胄的将军下马步行,在容从锦马下单膝跪地,“末将李阏,益州安抚使帐下郎将,奉令协助望京使臣,已将山匪三十一人擒获,缴获投石百余块。”
“请使臣吩咐。”李阏恭敬道。
“斩。”容从锦开口,李阏指尖一挥,军士抬起长矛就要刺穿这些山匪。
“等一下。”吕居正叫道,慌忙下马挨个打量这些山匪,想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但全都是生面孔。
”大人。”郎将询问道,吕居正摆手失魂落魄的走到一旁。
噗噗几声血肉与利刃接触的声音,这些被堵住嘴的山匪顷刻就栽倒在地抽出两下,再不动弹了。
“我才到了益州一日,诸位大人就按耐不住了么?”容从锦收回视线笑着问道,郎将打了个呼哨,众将士将益州官员团团围住。
“使臣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郎将问道。
益州官员吓得呆若木鸡,比地上鲜血横流汇作潺潺溪流的山匪也强不到哪里去,望京使臣才到了益州一日,手上已经沾了几十条人命,就是行刑的刽子手也没有他狠戾冷血。
容从锦微笑着打量他们,益州官员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汗流浃背宛若被投入了蒸笼里,紧盯着望京使臣的唇生怕他薄唇起合两次,随口道都斩了吧。
旁人他们或许不知,但这位第一日就斩了益州郡丞,现在又把这些名义上是山匪其实都是他们暗中布置的强盗毫不留情全部斩杀。
四皇子能平安无事,是因为惠州安抚使是他的外祖,而且四皇子也不在意益州的情形,他们当然愿意送些金银了却此事,但是这次来的东宫臣属截然不同,明显是要整治整个益州的风气,与其等到逐个击破,不如他们主动出击还能搏一搏生死。
“难道诸位大人是想给益州郡丞报仇?”容从锦笑意微敛,“不见得吧,似乎诸位大人和益州郡丞关系并不亲近,那就是益州修河堤的银两了…“
容从锦从袖口中抽出一个油纸包着的账本丢在灰尘遍地的山路上,冷声道:”这是昨夜从郡丞府邸抄出来的,详细记载了每年望京拨给益州修建河堤的银两他贪墨了多少,诸位大人贪墨了多少,各富户、乡绅甚至是各郡县每年以敬冰敬碳的名义送了多少银两。”
“修建河堤的银两用在九洲河堤上的十不存一,上行下效益州连年水患,百姓如此贫困你们却能在各郡县搜刮数万两,真是厉害。”容从锦赞道。
“荒谬!荒谬!!”吕居正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冲过去捡那本账册,他虽然有一颗谏臣的心却没有谏臣的细致,只能在望京弹劾一些王爷生活过于奢靡,毁人姻缘强抢土地等事,让他去详细的摸索出一个贪污的上下绳索,他却是没这个本事。
如今账册就在他面前,吕居正刹那间就来了精神,李阏剑眉微皱,身边两个军士将他拉离了益州官员面前。
众官员抖若筛糠站立不稳,接二连三的跪倒一片,他们以前还能贪得更多,是益州太守到了益州后不收这些孝敬,而且盯得也比往日紧,他们才不得不收敛了一二。
益州太守刘泉霖甚至像蚂蚁似的开始一点点修补九州河堤,只是他运气不佳,九洲河堤荒于休整,已是千疮百孔,不走运在他任上被冲垮了,又恰逢四皇子巡视,双方一拍即合,益州郡丞代他们上贡了二十万两,四皇子帮他们写了一封奏折,言刘泉霖玩忽职守贪墨银两,将罪责都推到了刘泉霖身上。
昨夜益州郡丞被斩,他们就知道这个秘密是瞒不住了,都是掉头的死罪不如博一把。
“这件事,望京的人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容从锦翻手掌心向上,李阏亲自将账册放到他掌心里,容从锦扫视众人,语气略微和缓了些,“过去的事情我不追究,你们贪墨了多少银两,那也是益州自己的事,只是水患…谁若是贻误时机,那就休怪刀剑无眼了。”
“是是。”众官员没想到他竟放了自己一马,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晚间入城,众官员又是微微一怔,卯正出城时益州内还是一片混乱,回来时虽水患尚未退去,但城中井然有序,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用砖石磊起平台,隔绝水势,沿途青蓬帐子,足有上百个,能容纳上千人,粥棚也已搭建完毕,热气腾腾谷稻香气氤氲,底下木柴燃烧通红的火焰舔舐着金属质地的锅。
“先生。”秦征过来道,“已经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容从锦环视四周,有了粮食这些灾民眼底的愤恨已经少了些,其实益州百姓所求的不过是活下去…
“水都要煮过才能饮用。”容从锦低声道,“粥要稀一些,多放些汤水。”
益州灾民至少半个月没吃到过正经的食物了,记一顿饱一顿,骤然进食医术上有注会致内府不畅,涨腹而亡。
必须要少食数日,才能逐渐恢复。
“大人真是神乎其神,不过一日功夫就安置好了数千灾民。”益州同知连忙上前吹捧,容从锦笑而不语。
秦征代为答之,“城中未被水淹的区域不多,各位大人府上倒是没受到水患侵扰,末将已经按吩咐将各郡县带来的部分灾民安置在了各位大人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