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身边侍卫打的,穿在了本王箭上。”顾昭羞愧道,入围场却空手而归他又是皇子,实在是丢脸,眼看着围猎的时辰就要到了,侍卫就帮他打了一支。
“不过本王会保护王妃的。”顾昭挺直背脊保证道,自己的王妃当然是他护着,在他看来王妃可比一只小白兔要娇弱可怜得多,若是不小心就会被野狼叼走了。
看台外风起云涌,瑞王王府帐内却是温馨轻拢。
容从锦笑着颔首,顾昭是坐不住的,不多时就跑到了太子的帐内去找太子妃说话了,容从锦能远远瞧着倒也放心,帐外有一个侍女躬身行礼:“瑞王妃安,奴婢是五公主身边的,五公主想请您到公主帐子里坐一坐。”
“公主已经备好了香茗。”
“好。”他也是皇室中人,五公主也不算外人,容从锦沿着看台后侧的通道,经过几个白玉兽雕的香炉,走到五公主帐内,五公主起身相迎:“本该我去见王妃的,只是…我在风口浪尖上,能避开自然是好事。”
“五姐不必客气。”容从锦应道。
五公主正在燃香,室外焚香虽雅致,却因香道讲烧香取味,隔火焚香,不可以炭灰拥着香丸,只有屡屡细烟飘渺而上,香味隐隐而发。
秋色隐隐漫回大地,偶有疏风拂过便吹散了香气。
帐内坐着的少女发间插着一支白玉双凤纹簪,外着淡绿色合欢掩裙。衣着淡雅娴静。她在香炉里放上云母隔片令碳力焙烤,盖上香炉盖端详飘渺而起的屡屡细烟片刻,忽淡淡道:“王妃看这风,吹出来便散了。”
不论她如何摆弄令香气勃发,疏而不散,总是争不过。
“但这一星香丸却能燃上整整一夜,一时遇见风,嗅不到香气也不打紧。”容从锦紧了紧外衣,微嗅着沾染过山间水汽变得湿润暗淡的香气,迟疑道,“这是檀香么?还有香附子。”
“王妃鼻子倒是灵,香附子四两,郁金二两,檀香一两煮茶。再添麝香少许樟脑一钱合蜜炼丸。”五公主顿了顿,轻声道,“这就是雪里春信。”
容从锦听着香方本只是认真倾听,忽闻“雪里春信”这大名鼎鼎的四个字不由得神色一震,雪里春信本是先帝在世时宫内调出的,因香气清冷似有梅花傲雪开放,为宫内御用,王孙贵胄不过每年得上些许,香方更是不传之秘,宫锁深重,不过寥寥几人知道罢了。
五公主垂眸,低声叹道:“我即将远嫁,却割舍不了这香,前些天向陛下求来了香方。”
“公主身在异乡也能制出故国香丸,就仿佛回到望京了。”容从锦低声道。
公主摇头:“哪有那么简单,这雪里春信最重要的就是檀香煮茶的水,需是取大寒当日,梅花花蕊中心的清雪,在玉碗中调和。没有这梅花花蕊的雪水,就制不成这香。”
容从锦不禁哑然,这位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却要远去突厥和亲,这突厥使臣笑里藏刀,只怕不是真心想要和亲,五公主远去万里,前路如何能否博一条生路全都要靠自己了,“雪里春信”只怕是遥不可及。
五公主容貌秀丽性格温和,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封平阳公主。
以前我就是个插不上话的,现在更是…王妃看,我都要走了终生无法返回故土,更没人来烧我这冷灶。”公主望着远处嬉笑欢愉的人群神情间带上三分倦怠,低声道,“不瞒王妃,我心中实在无奈。”
“兄长和母妃口口声声指望我去和亲,他成与我毫无关系,败则要我去和亲承担损失,何其可笑。”五公主摇头,“这些天只有昭弟是真心关爱我的,总是来宫里劝我。”
其实顾昭痴愚,又本就不愿让五公主和亲,他能劝什么,三两句话就让五公主绕进去了,反倒给五公主平添烦恼,但是他的心意是好的,五公主知道他这份心的可贵之处不免动容,叫过瑞王妃来低声道:“六弟有太子兄长护着,人人都道他是天潢贵胄,运气好,可是在宫里他过得也很不容易。”
“王妃生病时,六弟来宫中看我,我能看得出他对你是一片真情,王妃这般聪慧自然知道真情来之不易,若是您肯留心一二,昭弟一生无忧矣。”这对顾昭有益,对容从锦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无论夫君多么不如意,总是个夫君,何况不是她夸口,顾昭比许多皇室宗亲们都要强。
“公主的心意我领了。”容从锦眼皮微垂,以平阳公主的身份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实在不易。
公主倏忽展颜,笑着道:“昭弟有福气。”
“公主也不必为突厥忧心,您是皇室公主…”容从锦说到一半,公主摇头无奈道,“王妃何必提这些唬自己的,我前路渺茫,终生可能都无法再返回望京,身若浮萍。”
“本朝和亲宗室女、嫡亲公主数不胜数,如今轮到我头上我就愁眉不展的,也是太过矫揉造作了。”
容从锦错开道:”一觞一饮,皆是天恩。”
“母妃的养育之恩,我已经报答了,兄长要争便由他去吧。”太子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她冷眼旁观只怕母妃和四哥都会败在太子剑下,郡主用银花叶式鱼尾柄小匙拨弄着香灰轻声道,“我远去突厥,还有一事想托付给王妃。”
“公主请讲。”容从锦诚恳道,这位公主却是皇室中少有的清明聪慧,若是和太子是同胞兄妹,对彼此都是助益。
“皇室争斗中落败的向来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太子也不会给我兄长什么仁慈。”平阳公主扬首直视容从锦双眸,忽很轻的笑了一声,微冷雾气中愈发显得白皙莹透的纤纤玉手从倾髻上拨下一支华贵发簪,拉着容从锦的手放到他掌心,推着他四指使他手指回拢。
“到时,就用这支发簪为我兄长收殓吧。”平阳公主起身,敛裾下拜深深行礼,衣摆缓缓垂落在秋色里也多了一抹清减。
第41章衡阳雁去无留意
容从锦缓缓张开手,手心里正是一支白玉点翠双凤纹簪,鸾凤振翅欲飞,清寂划过长空。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世人只伤感丧在胡尘里的貂锦精兵,又有谁来为那些女子叹息呢?连在史书里女子也只是在注脚上出现,却也是赔进去了一生,无声无息的。
平阳公主违背身份与他说这些,实在是被顾昭皇室中难得的真情打动,顾昭看似痴傻却有一颗炙热的真心,能看破虚妄直至事物本质,又有着慈悲和善念,他甚至能站在平阳公主的角度上,感受到她的心酸和无奈。
容从锦指尖抚过簪子上的凤纹,轻叹一声,他在顾昭面前也是时常自惭形秽的,他能看穿许多人,唯独顾昭他无所遁形,只能停下脚步用真心相对。
碧桃被打发到外面,这番密谈她并未听到,容从锦掀帘出来,碧桃正站在阳光下望着远方出神,容从锦心中奇怪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眺望,见远处帐子掀开,一个身着银月袍的郎君正急匆匆的追着一位年轻姑娘,那位姑娘相貌秀美依人,眉宇间却带着坚毅的飒爽英气,似江南烟雨遇上了冰河万里,此刻正满脸的不耐烦。
她梳了个凌虚髻点缀着两支攒花红宝石海棠簪,一身玫瑰紫洒金八幅裙,实在是艳丽夺目,像阳光似的见之不忘。
“芙儿!”那郎君焦急唤道。
“住口,谁允许你这么唤我的?”那女子顿然呵斥道,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转头斜睨着他,双手环抱,“你房里那些污糟事,实在不必来烦我,你我既做了这挂名夫妻,以后各过各的就罢了,你若敢再近前一步,我就让你再尝尝姑娘的鞭子。”
“是是。”郎君被她训得哑口无言,额角上迸出一缕青筋,却也只能屈辱的弯腰拱手,简直是祖母训斥孙子般。
“哼。”姑娘转身就走,甩了他一脸的不屑,明霞裙在阳光下荡起一抹瑰丽鸿光。
那郎君似乎察觉到远处碧桃的视线,朝他们的方向望来,碧桃垂眸不敢再看,容从锦却站在她身后微微倾身行了半礼。
含笑低眸皓如皎月清晖,唇边一点笑意温柔谦和,似玫瑰枝梢上渲染的薄红,脖颈弧度优美纤长,肌肤洁白如雪,丽如红艳露凝香,随着行礼的动作,纤腰上郁金衣带一角翩然在风中飞扬。
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在是不必对这郎君行礼,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礼乃是还礼,报应不爽,婚事上由他创造的种种阻碍,如今前账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