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择的方向,是没有办法出国的。」
俞枫晚想到了当年自己父母的离婚。
其实早年俞枫晚并没有深究这件事,他模糊的印象就是那两个人那段时间老吵架,吵到最后感情破裂,也就离婚了。直到后来时鸢将写裴妍的那篇特稿发给他,他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俞枫晚想,裴妍那么喜欢时鸢,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时鸢性格乖巧或者读书认真。那些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其实本质上,她们两个人才是同类。
都专注于梦想,从不会轻易放弃,在专业领域拥有过人的才能,同时全力以赴——这才是裴妍欣赏时鸢的真正原因。俞枫晚很清楚这个事儿和他自己完全没关系,裴妍绝对不是爱屋及乌。
只不过裴妍的性格要强势得多,直接用离婚教他爸做人。
而他则干了跟他爸一样蠢的事情。
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就是觉得蠢透了。
……也没安全感透了。
整整半年,俞枫晚和时鸢一共只见了两次面。
再多的视频通话也阻止不了思念,可是他毫无办法。他很忙,时鸢也很忙,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加上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有的时候连话也说不上两句。
最糟糕的不是异国,而是你不知道这种异国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时鸢不可能长期陪他在海外训练,也不可能满世界陪着他打比赛。她读书和工作都只能在国内,这是她的专业方向所决定的。
而从长期来看,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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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末,温网打响。
为期两周的赛程,后半程正好在时鸢大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时鸢提前买好了决赛前一天的机票。她原本想早点去看,但俞枫晚让她直接去决赛现场。
他好像下定决心要拿下今年的温网,够嚣张,也够坚定。
大二太忙了。专业课一下子数量级增长,每一门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而时鸢还持续挂着国新社的实习,几乎每个月都要出稿。如今到了期末考试阶段,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俞枫晚休息的时候,她在上早晨的专业课;她终于有空歇下来的时候,俞枫晚那边是大清早。
职业选手必须保持充足且稳定的睡眠时间,以确保身体始终处于绝佳态,特别是大赛期间,更是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出。
结局就是,两个人连电话都打得很少。
这一次在温布尔顿是很宝贵的相见。他们甚至计划好赛后在英国多玩几天,去康河上划船,听伦敦塔的钟声。
偏偏,时鸢接到了一通始料未及的电话。
——父亲住院了。
时鸢考完试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时母在机关单位上班,没有那么多假可以请,正好时鸢放假,接过了照顾父亲的重任。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给开了一堆的检查。时鸢拿着影像报告去医生办公室,手机上还挂着温网的直播。俞枫晚已经打到了第三轮,视频顶端弹幕密集。以前藏在视频APP角落里的网球,如今直接给了开屏广告,大家都在翘首期盼第一位中国男单大满贯选手的诞生。
就在这时,医生接过影像报告,然后劈头盖脸对着时鸢一顿冲——
「你怎么还有心情看这个?」
时鸢一怔。
「不好意思……请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啧了一声,眉头皱得很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谈话是关着门的。时鸢每句话都听懂了,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听明白。
特发性肺动脉高压,发病率极低,死亡率极高,两年死亡率70-75%,病人平均寿命2。8年。
父亲已经到了很危险的阶段。
怎么会呢?这个男人平时作息规律,不抽烟不喝酒,总是乐呵呵的,每天除了教书育人就是写写诗词……怎么会呢?
时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医生说,这种病属于罕见病,病因不明,可能是肺炎诱发的,也可能存在基因相关的因素,建议去大城市找专家会诊。
但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治疗,否则有性命之忧。
时鸢没敢耽搁,立刻着手转院去S市。一家人都没反应过来,母亲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鸢却已经迅速安排好了一切。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夜之间彻彻底底地长大了。而随时到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感。她在深夜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去父亲这件事,就仿佛一下子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陷落,整个人像是要沉进湖底,然后溺死在那里。
她的父亲,在她小的时候给她讲童话故事,手把手教她识字,费尽心思挑选她各个年龄段阅读的书籍,跟她一起看、一起写读后感……他们有好多好多的书,装了一大柜子,其中有些因为翻阅的次数太多,页面发黄、磨损,却留下了令人无比安心的岁月痕迹。
她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人,教了一辈子高中语文,写了一辈子诗歌和散文,发表的作品不计其数,还花了那么多年去资助山区的学生。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得这种罕见病呢?
老天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可她甚至不能崩溃大哭。因为那样的话,一家人就更撑不住了。
在转院至S市后,病房里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是李良。时鸢一家资助的那位学生。
年初的时候,时鸢给他汇出了最后一笔助学款项。6月24日,高考成绩公布,李良排在全省理科前100名。
当时,时父还没有入院。他特别高兴自己资助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甚至在朋友圈写下了一篇长长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