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常彬也没有想到,从赵曦脑海最深处提取出来的却不是对外星生物的恐惧。
一种喃喃的低沉声仿佛从海底传来,念着古老迷离的文字,宛如山谷间少女的吟唱,又像是教堂下神父的低诵。
那些声音犹如密密麻麻的蚁虫钻进她的大脑里,逼着她不得不集中精神来应对。
看着显示屏越升越高的阙值,师千愿幽幽叹了口气,按下了暂停键。
舱门开启,赵曦已是全身湿透。银发紧紧贴着额头,面部扭曲在一起,痛苦地仿佛在海洋中挣扎,下一秒就要因窒息而死。
“好了,没事了。”师千愿俯下身子,手指勾起她湿透的银发,拨到耳后,轻声安抚女孩,“别怕,这是最后一次实验了。这样的痛苦不会再有了。”
泪水从赵曦眼角处流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声音喃喃,“不……不要……”
“这孩子到底梦见了什么啊?”师千愿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在不刺激赵曦神经的前提下,尽量将她的思维从恐惧中牵扯出来,“说出来孩子,不要害怕。为什么害怕说出来?你在害怕什么呢?”
“孩子,说出来……”
轻柔温和的声音循循善诱,像钩子一样勾住赵曦的声音,将她心底的隐秘慢慢拉出来。
赵曦浑身颤抖,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我要去死,我必须要去死……我害怕,害怕死亡……”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赵曦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黑紫色的眼眸微微颤动。在黑暗中呆太久了,实验室天花板上的亮光刺得赵曦又眯上眼睛。
“好点了没?”
赵曦点点头,等眼睛适应光亮后才慢悠悠撑着身子坐起来。
师千愿贴心地递来一杯水,开口说,“这是最后一次实验了,下一次你就可以不用来了。”
“但我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变化。”
“人的心理变化是很难察觉的,大部分我们都是在被潜移默化。”师千愿道,“你害怕死亡,这种害怕的感觉印在骨子里后,会操控住你的身体。起码在下次进行你们那种恐怖的训练时,为了避免死亡,你的身体会毫不犹豫杀了危害你性命的人。”
“死亡?”赵曦打断了师千愿的话,有些不可置信,“我害怕的是死亡?”
“那你以为你害怕的是什么?”
赵曦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梦见有很多只眼睛在盯着我,看得我发慌,好像我所有的一切被人袒露开来。”
师千愿若有所思,“可能是梦到了某种外星怪物,大部分来我这里的孩子都会梦到令他们恐惧的怪物。别那么担心,回去吃饱饭睡一觉就好了。”
“至于死亡,”师千愿顿了顿,故作轻松道,“上一代不还是有一个人活下来吗?或许你会成为你们这一代的幸运儿。”
“那我宁愿像个战士一样死去。”赵曦想起安溪的话,现学现卖,“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明明是个孩子,为什么总要学大人说话呢?s大的学生都这么早熟吗?”
见赵曦惊讶地说不出话,师千愿带上得意的微笑,“我在s大读博士后,如果不是末日,我可能现在会是你的老师呢,赵曦同学。”
“那…那您也在学校见过我?”
师千愿耸耸肩,“当然。虽然大学里染头发的也很多,但是像你这样的银发毕竟是少数,我给你做过讲座,记得吗?你一来调查部我就认出你了。”
赵曦非常认真地回忆,但最终遗憾地摇摇头。
“我猜就是了,因为你当时一进教室就爬桌子上睡着了。”师千愿打趣道。
这么一说,赵曦倒有些印象。
那个讲座是班级里抽人去的,她不幸被抽中。前一天晚上又熬夜写了论文,困得要命,根本没怎么关注讲座。
“真的很抱歉,如果知道我们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相遇,那我当时一定会好好听讲座的。”
赵曦满心遗憾,但更多的是开心。
那是一种在外乡异地碰见老乡的亲切感。那些早已被淹没起来的地面生活因为老乡的存在,又重新被忆起。
她们曾经是生活在地面的,她们曾经是过着幸福平和的生活的。
没有死亡也没有毁灭。
这次实验的时间很长,赵曦同师千愿聊了很久。
最后聊的师千愿不得不下逐客令,无奈道,“赵曦同学,指针现在指到八的位置了。容我好心提醒你,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通行列车了。”
“好吧,看来现在不得不结束我们有趣的交谈了。”
“必须要结束了,我的工作还没做完。”
“我以为像你这样富有智慧的人,工作不在话下。”
“是的是的,这些工作对我来说确实很简单。”师千愿对赵曦的话非常满意,“不过有追求的人总是不甘于舒适圈里的沾沾自喜。而且现在付叶裴成为部长了,副部长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总要努力去争取一下的。”
“和诺望秋先生竞争吗?”赵曦想起那个只打过一次照面的金发男子,那可能会是调查部唯一与师千愿竞争的人了。
调查部在外人看来就像一群天才疯子的聚合地,但疯子与疯子也是不同的,甚至他们彼此还看不对眼。
师千愿半开玩笑道,“我可不想看那个满口上帝的家伙压在我头上,看看他信奉的上帝会不会保佑他在竞争中胜出。”
“你一定会赢的。下次我还能来找你吗?”赵曦眼睛巴巴道。
“当然,这里随时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