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铛”一声,金簪落地,戚寒野揉了揉脱力的手腕,用完好的那条腿将人踢开,扯过案上帕子,边缓缓拭去手上血污,边平复急促起伏的胸膛。
未几,窗棱咯楞一响,跳进一抹灵巧的碧色。
一落地,那人先是被屋内血腥的场面骇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也不去察看躺在血泊里的死人,反而紧张地检查起轮椅中一脸恬淡的凶手:“公子可伤到哪里了?你怎么亲自动手?等我来了再……”
戚寒野打断道:“你先去换上他的衣裳,坐到这里来,我帮你乔装易容。”
绿绮一听,欣喜道:“这回你愿意我跟你一伙,不再甩开我了?”
“你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我若一再把你往外推,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绿绮刮刮鼻子,腼腆一笑:“公子也该想到,我找不见你,自然会去找绛萼。一找到绛萼,她向来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迟早会对我吐露真相和你的行踪。与其说是绿绮找上门,不如说是公子手执鱼竿在等着绿绮上钩呢。”
“哦?绛萼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戚寒野整理方才混乱中打翻的妆奁,“她是怎么与你说的?”
“她说她起初接到姑姑密令,是对皇帝动了杀心不假,她也的确试着将毒掺在公子平素用来擦手的胰子里,但碧落草虽无色无味,但触肤就会产生轻微短暂的灼烧感,寻常人或许不易察觉,但以公子纤毫必究的性子,定能立刻发现。而你看破却不说破,就是默许。绛萼就以为……”
“以为我厌弃了圣上,想顺水推舟,借机脱身?”
绿绮点头。
“后半句对了。”戚寒野道。
绿绮抱起双臂,接着道:“后来一路南下,你前脚赶走了绛萼,是为了让她去给姑姑报信,交了投名状待在姑姑身边,好后续与你策应。后脚支走了我,是想用苦肉计自请入瓮,装作与皇帝自相残杀,好卸下姑姑的防备,又怕我见你受伤,不明就里之下当场与金羽卫以死相拼,没得折了我这条小命。”
“分析得这样好,不愧是绛萼。”戚寒野夸赞。
绿绮瞪起眼睛:“怎晓得这其中有几条不是我自个儿悟出的?”
“好好好,你也聪明,快做事吧。”
绿绮:“……”
她气鼓鼓蹲下来,三两下扒去那哑巴的外衣,埋头闷声问:“这个计划公子为何不事先与我们通通声气?你赶绛萼走,绛萼若当真赌气走了可如何是好?”
戚寒野:“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况且,以绛萼心思之缜密,最多两日,便能厘清始末。”
绿绮撇撇嘴:“我们倒也罢了,怎么连皇帝也要瞒在鼓里?若皇帝提前知晓,也好免了当时许多误会。”
背后的人好半晌没吭声。
就在绿绮以为公子不想接这个话茬,准备起身去里间换衣时,那道嗓音重又响起,变得低缓又柔和。
“他永远不会同意我孤身犯险的。”戚寒野道,“为了不失去我,他几乎愿意舍弃一切。”
“可我,更想给他一个河清海晏的江山,要他稳坐明堂。若为此道,万死不足惜。”
“我把我这条命看得太轻,而他却把我这条命看得太重,这就是我们之间无可奈何之处。”
衢州西南角上的神女祠占地百余亩,前殿后庑门廊过道俱全,有大小神殿七座,僧寮两百余间,远远望去,重檐歇山,宝瓶压脊,庙貌森严,香火辉煌。
从早到晚,来此进香之人云至雨集,沿途摊铺密集,百戏罗列,通宵达旦。
据深入到神女祠内部的金羽卫暗哨回禀,白日里庙内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员,除了僧人,便是香众。
不过,因恰逢庙会,来往闲杂人等相较平日里不知多出几倍,暗中打探时难免有所疏漏,或有一些达官显贵祭祀排场颇大,前呼后拥的,若有人假借他们的队伍浑水摸鱼,也实难排查。
“他们特意选在庙会这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雍盛分析,“若是朕,就选个神女祠人最多最热闹的时间办事。”
狼朔略一思索,回道:“酉时正,僧众们会抬着神女的神像,被香众迎请出祠,围着整条街游走行祀,之后再奉归庙中,每年的这个行祀便是庙会的高潮,人人竞相观看。”
雍盛双眸一亮,问:“那神像何时归庙?”
狼朔:“整个行祀持续约一个时辰,约莫着戌时归庙。”
“神像归庙后可还有什么活动?”
“那便是争头香了。”
雍盛若有所思,朝他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样……可行么?”狼朔听完有些迟疑,“万一香众们不买账,闹起来,可怎么是好?”
“利剑既已出鞘,就不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了。”雍盛振衣起身,气势凌人,“备轿。”
酉时一到,那边厢神女像刚被花团锦簇地抬出庙门,这边厢便有一大片孔明灯顺风而起,每只灯上都写着言简意赅的十二个大字——“董府发钱,每人五钱,先到先得。”
发钱?
还每人五钱?
就是依目前不断上涨的米价,五钱也能买到约五十斤大米!
董老板莫不是失心疯了?
众人惊疑,仰着头议论纷纷,不知真假。一部分不那么虔诚的香客不论真假已拔脚往董府奔去,剩下的则左顾右盼犹豫观望。
此时人群中又有乔装成平民的金羽卫激动高喊——
“是真的!董老板大善人呐,趁着神女诞的好日子,大散家财,赈灾济民啦!快看,我已经领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