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大牛从村西头回来,湿了半截裤子。
他将湿的位置折起,将裤腿挽到膝盖上,以防他娘看见了又要说,也免得问刚才他做什么去了。
昨晚雨大,有鱼被山上的溪流带了下来,冲到田间的沟渠中。这沟渠本就是公用的,夏季旱了以后,各家在沟渠边缘挖一小口,便可将水引到自家田里。
这公用沟渠里发现的鱼,自然是谁看到的谁收。大牛看到鱼就扑了过去,这是山里男人看到猎物将不放过的本能,捉了鱼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送给周劲,这是念着周劲陪他聊天的情谊。
送了鱼,大牛心里舒畅了好些,大步朝家走去。
经过甘水河的河滩,无意中瞥见一个蹲在河滩上洗衣的哥儿好生眼熟,大牛便走过去看。
待看清楚,乐了,在这偏僻之处洗衣的是他夫郎。村里的妇人与哥儿多数爱去灭火塘那洗衣,地那里方大,有树荫,又有青石板可以踩踏,不会弄脏脚底。
他夫郎是个闷的,不爱与人说话,性子也静,自然不喜欢那些说长道短妄议是非的长舌之人。
来这也好,虽离家远了些,但胜在清净。
大牛瞥见夫郎端来的木盆放着他们二房一家的衣服,都堆满了,而且好几件都是他的。昨个儿被他娘用鞋板子抽,他就换过一身,夜里弄那东西又不小心弄脏了,只得都换下,今日又得劳烦夫郎来替他收拾这些衣物。
大牛小跑过去,要给夫郎帮忙。可杨三岩见是他来,不让他插手。
“我来给你拧。”
杨三岩人小力气弱,拧衣服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拧干,十分费劲,大牛就不一样了,膀大腰圆,手臂粗壮,拧衣服那是轻轻松松。
杨三岩却不要他帮忙,将盆挪远了,固执道:“我自己来。”
“这儿又没人瞧见,你别怕我娘说,”大牛蹲在杨三岩身旁,好言好语道,“而且你是我的夫郎,是要同我走一辈子的人,我帮你干点活怎么了?”
村里人爱将屋内和屋外的事分得清楚,但他娘搬东西使不上劲儿的时候,也常使唤他爹过来帮忙,怎么到了他夫郎这,就行不通了?
杨三岩就是不愿让大牛碰,赶人道:“你不去地里帮公爹种粮食,怎么跑这来了?”
大牛心里憋屈,故意说严重了:“我爹不让我插手地里的事儿,你不让我帮你拧衣服,你们一个个都嫌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
这话在公爹陈永增那有用,他最看不得儿子伤心与难过,但是在杨三岩这行不通,他太了解陈春福了,一眼就能看出他此时的情绪是真还是假。
他不听大牛在那扮可怜,自己将盆中的几件衣服拧好了。
大牛赖在夫郎身旁,没讨到活干,也不愿离去,他暗暗瞄准了一事儿。
就在杨三岩起身去河边洗脚的功夫,大牛瞅准时机,一把端起沉甸甸的木盆,揽到怀中就往家跑。
等杨三岩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这人早就跑远了,根本追不上。
大牛替夫郎将木盆与洗净的衣物端回家,心里还挺高兴的,至少夫郎不会累这一路。到门口,听见堂屋里传来他娘和堂姑说话的声音,大牛放轻了脚步,特意绕了个路。
他不能走正门,被他娘瞧见了又要问东问西,给他夫郎生事端。
端着木盆绕过了院墙,大牛来到家中的后门,轻手轻脚地将一盆子的衣物端了进去。
还未走到晾衣处,就听他娘用尖利的嗓音在那说话,大牛吓得停在了原处,也将他娘这满是嫌恶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死样活气的,我早就想休了他,让大牛再娶房好的!你说他成天摆张臭脸,好似我们陈家欠了他似的,到底是谁欠谁啊!没我们陈家救济,他早就饿死街头了!娘家一个个也都是饿死鬼投胎,来了就知道吃,没皮没脸。”
“嫂子别气,你不是已经替大牛相看好人家的姑娘了吗?冬闲了,再让大牛当回新郎官。”
“我哪等得到冬闲啊,春耕后就让他俩和离,挑个好日子,娶新妇过门。快的话来年初我就能抱上大孙子了,明年可是龙年啊,这要是生了,得是多大的喜事儿啊。”想到那个场景,刘桂花就笑得合不拢嘴,笑声像水塘里的波纹,以堂屋为中心,像四周荡漾开去,完全不避讳人。
站在后院的大牛脑袋懵了一下,意识到他娘在说什么之后,怒从心头起,将手中的木盆重重掷在地上,冲去堂屋,和他娘论,“娘!你怎么这么说呢!”
刘桂花和陈翠蓉在家中说闲话从不避着人,杨三岩在跟前也照样说,甚至说得更大声,但当着大牛的面会收敛些,她们都知道大牛对那夫郎有多上心,被那不要脸的迷惑得家里人的话也不听了。
可这回谁也没料到大牛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家,还将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不过这话,刘桂花终究要讲给他听的,此时摊牌刚好,摊牌了,她就可以将相中的那家姑娘领进门了。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么,哪一点惹着你了?你用这大的声音和老娘说话!”刘桂花从磨盘边上站起,气势汹汹地和儿子对峙。
“我和我夫郎好好的,您为什么要让我新娶一房呢?”大牛知道大声不好,除了发泄解决不了事儿,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事情说清楚,便控制了情绪,用和缓的语气问他娘。
“好,哪里好了?”刘桂花怒极反笑,“你看看你那夫郎什么样,比得上那些好家世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