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抚司·子时
福安立在公署门前,一双手被汗浸得几乎湿透。
自听说齐珩昱被带走后,他便想尽了办法要出去。
可这院儿里现在虽然看不见皇帝的人,但整个镇抚司外头已经被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好在先前那个仵作已经被他锁进了密室,赵陵澈口谕里所说的人证物证俱在大概是没什么底气的。
只要他想办法在宫里提审他们众人之前偷偷解决掉那个仵作,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眼下的情况要让一个大活人消失谈何容易,他在门前站了半晌,春风微寒,福安却觉着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不知如何能灭。
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菀橙刻意压低了的气音入耳:
“福安公公,福安公公!”
“菀橙姑娘?你……你怎么进来的?”
福安诧异地回头,借着月光瞧见墙边钻出来的那个豆绿色的身影,转而想起什么来,慌忙挥手将她撵进屋内,自个儿也紧走几步进去关上了门。
“外头都是陛下的亲信,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躲过了他们的查探?”
菀橙长舒了一口气,拎起手里的食盒给他看:
“我从角楼的小门进来的,他们肯定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掌药说了,齐大人被带走才不久,陛下可用的人不多,必然还没有细细盘查镇抚司里有些谁,到时候要有人问,我就装作之前来给你送晚饭、一直没出去的。”
掌药……
福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这个人来路不明,在主子心里似乎是被怀疑的。可他没想到在这样毫无办法的时候,竟是她最先使人来瞧他。
“公公,我脑子笨,怕一会儿忘了掌药交代的事儿,就先说给你听。她要你先看好了先前那个与她一起查案的仵作,千万不能让陛下单独提了他去。”
菀橙一边说一边翻出柳砚清写给她的纸条,抚平了,低声与福安复述起来,末了,又补充道:
“对了,掌药今日原本是在大人房中的,她说后来是有一个黑衣女子突然闯入要见大人,她才回了灵均堂。
她怀疑那女子与陛下有关,公公若是能想起来大人身边有什么女人,也可以据此回忆以备不时之用。”
倒不用她多说,福安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他送寒鸦离开城郊佛陀寺的时候,她眼中悲伤又决绝的神情,现在想来那怕是背叛前夕的苦痛,而非离开主子的不舍。
难不成是她恼羞成怒投靠了皇帝?
毕竟要说齐珩昱身边有什么女人是对他了如指掌、亦能让他稍稍放下戒备的,除了寒鸦,他还真不知道第二个。
当然,在主子心里,她,他们,不过都是跟了多年的物件罢了,所以才甚少防备吧。
福安不齿她这样的行为,一时间恨得牙痒痒,只对菀橙稍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多时,许是外头的事安顿妥了,黑衣人便三三两两进来盘问。
领头的那个知道他是个太监,打从一进屋瞧见他与菀橙二人,就神色轻蔑,出言不逊:
“咱们还以为镇抚司里顶多是阳气不足,没想到除了阉人,还真有漂亮姑娘啊。知道的事儿都好好儿交代,哥哥们绝不亏待你。”
他说着就越过福安伸手去够菀橙的胳膊,吓得人连连后缩,他却笑得愈发欢喜。
方才他说那话时福安就已经蹙起眉来,此刻见他竟还要对菀橙动手,立马挡在两人中间,随手一抓桌上的茶盏,准准砸向他的脚踝处。
待人吃痛站定不再靠近,他才缓步向前,把菀橙护在身后,平常刻意压着的嗓音也变得尖利:
“且不说指挥使大人如今只是待审,就算镇抚司真易了主,也轮不到你们这帮见不得光的腌臜东西指手画脚!这姑娘是太医院入了籍的女使,归司礼监管理,谁敢动她,便是不尊圣上、不尊太后!”
圣上和太后的名号于这帮人来说还是有用的,那想要轻薄菀橙的人虽嘴硬,也再没了旁的动作,只气急败坏道:
“只是待审?镇抚司的仵作早已将齐珩昱的罪证交给圣上了,咱们现在就是要押你这阉人跟你主子一块儿候审赴死去的,你到黄泉路上再护你的主子去吧!带走!”
“呵,此案的人证仵作可还在我手中,你们现在将我带走,没有人证物证,光凭一张嘴就想给我们大人定罪,难道是要给陛下安上一个糊涂昏君的帽子吗?”
众人一个愣怔,面面相觑。
赵陵澈只教他们这样说,却似乎确实没有告诉过他们,镇抚司里的这些人哪个是有用的、哪个是无用的。
“麻烦诸位回宫去请示陛下,就说关于此案,奴才与仵作有话当庭对质。”
福安看出他们的犹疑,转而将腰板挺得十分直溜,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瞧着对面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齐珩昱身边待久了,他死盯着他们时,那眼神竟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领头的人望着他,片刻后忿忿朝后挥手:“去给陛下回话。”
直到黑衣人退出房门,静默半晌,菀橙的心里还是砰砰直跳,再看向福安的时候,眼中竟含了一汪泪。
福安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转头看见她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欲开口安慰的时候,却见她扑上来死死抱住了自己,“哇”地哭了出来。
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手脚都僵住了,愣愣地等菀橙哭过、情绪平复了,主动松开抱着他的手,他才抬起袖子微微颤抖着擦了擦汗。
好在不等两人咂摸过这尴尬的气氛来,宫中的回话就已经送到:
“着缉拿指挥使近侍福安、镇抚司仵作王氏进宫,押入悬日宫正殿,等陛下亲审。其余人等继续禁足镇抚司,非提审不得出,眷属不得探望。”
福安活动了几下手腕,默默捋了一遍菀橙刚才转达给他的那些话,递给她一个教她安心的眼神,随后才拿了密室的钥匙随黑衣人一同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