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话不好说,因就拐了个弯儿,希望女儿能明白她的苦心。
冰绡只是委屈,皱着小脸,瘪着嘴巴,一言不发。
阮夫人看了也心疼,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娘知道这一年拘着你、委屈你了。可你也大了,也该收收心了,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几个像你一样天天想着往外跑的?我们女人家,哪个不是在后宅里过一辈子?书画女红你瞧不上,管家看帐你也瞧不上,须知这些都是女人家安身立命的本领。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爹娘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为了日后着想,你……你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份!”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非是母女之间讲不出来。
不想“身份”二字触了冰绡的霉头,竟将这一年多的积郁全给引了出来,当下哭嚷道:“身份身份,您天天挂在嘴边,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什么劳什子太子妃,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木偶泥塑似的牌位,您以为我稀罕?太子刚死了老婆就要讨我做新老婆,克妻的倒霉鬼,我还不乐意呢!什么女人、后宅,我偏不听,为什么哥哥可以留在军中,我就要背井离乡,在那深宫大院里坐一辈子牢?”
冰绡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竟是连身份禁忌也都顾不得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顺着鼻涕眼泪全都倒了出来。
“住口!”
阮夫人被她气得脸色发白,胸口不断起伏,她的陪嫁丫鬟、如今阮府的掌事姑姑秋禾忙上前扶住,一边给阮夫人拍背顺气,一边给冰绡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给母亲道歉。
冰绡犯了犟,哪里肯低头,一张粉白的小脸连同白腻的脖颈儿都涨得通红,气鼓鼓的,活像个红烧了的河豚。
阮夫人好容易顺过气来,见她这副样子,被气得肝疼,用手指着她,颤声骂道:“你……你个混账东西,还敢顶嘴!这些年是我和你爹太惯着你了,把你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你给我滚去院子里跪着,跪到知错为止!”
一旁的奶娘刘氏和小丫鬟莺儿吓傻了,刚缓过来劲来,想要替冰绡求情,阮夫人的眼光就扫了过来,疾言厉色道,“今天谁敢替这个混账东西求情,就跟她一起跪着!”
说罢,拂袖进了卧房。
秋禾连忙转身跟了上去,临走前给了莺儿一个眼神,意思是教她去找大少爷。
………………
莺儿没找到大少爷,说是去了军中议事,回来的时候,正在府门口遇见了阮信。
阮信这人虽是沙场征伐的武将,百炼钢却有绕指柔,对妻女极好,待府中下人也极宽和。因怕妻子担忧,每次回到府中都面色平和,教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莺儿见了老爷,顿时见了救星一般,急急忙忙跑上前行了个礼,“老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小姐吧!被夫人骂了一顿,现在院中罚跪呢!”
若说夫人是阮信的小心肝,小姐就是阮信的小祖宗。
闻得小祖宗冲撞了小心肝,小心肝罚跪了小祖宗,阮信焉能不急?
衣服也不及换,便大步朝后院走去。
暮色四合,灯火昏黄。
阮冰绡背对院门,跪在院子正中厚厚一叠软垫上,脊背笔挺,头顶两侧的双丫髻怒气冲冲,直指云霄。
奶娘刘氏一边给她扇蚊子,一边苦劝她向夫人低头认错。
阮冰绡心道,再坚持一会,等爹爹和大哥回府,母亲自然气消;若是那时还不消气,自己再低头认错不迟。
阮信看着幼女的小小背影,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存心想逗逗她,朝下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背后悄悄过去,用手腕上的念珠穗呵她的痒痒。
冰绡以为脖子上落了虫子,伸手去挥;那虫子又跑到另一边作怪,冰绡不动了,余光撇见一抹红穗,一把抓住,撅起嘴道,“这只大虫子是我的了!”
阮信呵呵笑,想要拉她起来;冰绡十分不给面子,就是不肯起。
阮信只得蹲下来哄,“你娘怎么惹你了?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出气。”
阮冰绡“哼”了一声,将情由备说一遍,不提自己顶嘴,单说母亲如何疾言厉色、不讲道理。
阮信不糊涂,阮夫人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
因温言劝道:“绡儿,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话说一半,冰绡就像她爹肚子里的蛔虫,抽抽嗒嗒哽咽起来,“绡儿知道爹娘是为我好,这一年来绡儿足不出户,难道还不够乖吗?自家的庄子,外人又不知道,让我去几天怎么了?”
“往后离了爹娘,进了那深宫大院,只怕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这话真是越说越伤心,说得自己眼泪吧嗒吧嗒直掉,说得阮信心里酸涩难当,立时就答应下来,“好了好了,爹答应你,咱们明天就去!”
“真……真的?”
冰绡眼里还含着泪,鼻头红红的,可怜巴巴看向阮信。
阮信最见不得女儿这副样子,连忙用袖子给冰绡拭泪,“自然是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阿娘那里?”
“放心,有爹在,你阿娘敢不依!”
阮信这话说的豪壮,跟真的似的。
阮冰绡撇嘴,“又吹牛!”
阮信也不尴尬,拍了拍女儿的头,低声道:“放心,爹去狠狠求她,实在不行,还有你大哥呢!”
阮冰绡这下真的放心了,眼泪来的快、收的更快,一时间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自己利落地从垫子上爬起来,还顺手拉了老爹一把。
她学着男人的样子压低了嗓音、拱了拱手道,“既如此,冰绡就等着爹爹凯旋了!”
阮信苦笑,“快去吃饭罢!”
看着阮冰绡一溜烟跑没了影儿,像只快乐的小兔子,阮信摇摇头,硬着头皮往夫人房里走去,
“狠狠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