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时秦钟被贾蓉一席话羞辱哭了,这会儿可就吓傻了,在他们这等人心中,那军营就是野蛮粗鲁低下的代称,如今贾蓉却说要把他送到军营,他一个娇滴滴的公子哥儿去了那里却怎生过活?姐夫这不是在报复他吧?不是吧?
室内的贾蔷在秦钟哭泣时已经醒转,听了贾蓉的一番话,哭笑不得,一边为贾蓉动怒而窃喜,一边却又觉得贾蓉动怒有些难以理解,然秦钟被送走对秦钟自身却非坏事,这小东西若再放在宁荣两府这个环境中,只怕不出三月就会被贾珍当成秦可卿的替代品,贾蓉送走他,却并非恶意。
在这个年代,纵然秦可卿去世了,贾蓉身为前姐夫,不管束秦钟说得过去,管束秦钟却是天经地义,便是秦钟的父亲知晓了,虽则不舍独子受苦,却也有些知晓他的荒唐,心中倒欣慰显贵女婿还肯照管秦钟,哪有不应允的?
这回秦钟还未和宝玉以及小尼姑智能儿在秦可卿丧礼期间勾搭上,便被贾蓉送走,那一步三回头,泪汪汪的眼睛,不舍的眼神,倒像是送他去甚凶恶之地般,贾珍虽疑惑贾蓉的人际关系,然他们这样的大家,哪个朋友不是身居高位的,便是有那么一两个有能力安置一个秦钟,却也不是难事。
秦钟这一走,宝玉却是闷闷不乐了好久,可卿去世那日他便来了,他虽未和袭人成事,到底情窦初开,格外注意这些,没多久便和容貌格外似女子的秦钟搭到一起,虽未真正入巷,却也得了些趣味,而这时黛玉也渐渐疏远于他,他和黛玉感情亦未到后来为对方生为对方死的地步,渐渐倒丢了和女子的一些心思,往邪路上越发走得远。
秦钟一去,宝玉的心思贾蓉皆看在眼里,便有时陪着这位金贵的宝叔四处乱逛,宝玉虽然也常出来,却多半是与一些如薛蟠之流喝酒找乐子罢了,真正的市井民间却并未见识多少,不由得兴致高昂,抛开了愁绪,也把对贾蓉靠近带来的那点子浑身不自在的羞涩给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与贾蓉钻起大街小巷。
这日两人去了一条宽阔幽静的胡同,贾蓉却是带宝玉去一家隐在这里的私家饭馆,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倒是贾蓉这样身份的人常来的地方。
这地方原先的贾蓉却是不知,便是听说过也是不屑的,如今贾蓉这样的外来户都知晓的地方,没道理那些土生土长的显贵们不知,两人把小厮们留在胡同口,单带了两个贴身的,方靠近饭馆,便听到宝玉惊喜地一叠声大喊,“柳大哥,柳大哥,可是你么?”
楼上那背靠窗口的白衣男子一低头,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俊俏面孔,却笑了,声音朗朗,清澈铿锵,“竟是宝二爷么?向来你只爱热闹,我却不知你也喜欢这幽静地方。”
宝玉回以灿烂夺目的一笑,“是蓉儿带我来的,说这里的味道好,我再不知你也喜欢的。”
那白衣男子看了看宝玉身边微笑不语的贾蓉,目光闪了闪,也一笑,“既来了,便一起坐吧,我这里正有一位好朋友,也介绍你们认识。”
贾蓉自然不置可否,虽是他带宝玉出门,终究宝玉比他大着一辈,在外人尤其是他朋友面前,却是要给他面子。
宝玉脸红红地看了看贾蓉,笑着应下了,两人很快便被引到了二楼,一进雅间,贾蓉顿时被房内的另一人吸引住了。
那却是一位冷得结冰的年轻男子,一身极平常的青衣箭服,裹着厚厚的皮毛大氅,散发着寒气,看着比贾蓉稍大上两三岁,既有山的稳,亦有海的深,然贾蓉被他吸引的,既不是那种冰冷显贵的气质,也不是那等深刻夺目的俊容,却是那萦绕于其周身若有若无的杀伐决断之气——
这是个同类!
贾蓉的笑容,自穿越以来,真诚了不少。
对方似已注意到他的打量,只淡淡睨过,十足的目中无人之态。
那白衣男子站了起来,笑着一把把宝玉拉到他身边,宝玉忙拉住贾蓉的袖子,“且别忙,我还未介绍呢。”
说罢正正经经地望着贾蓉,“这位是柳湘莲柳大哥,我的好朋友,这位是……柳大哥的朋友,这是我们东府的蓉哥儿。”
贾蓉抽了抽嘴角,什么叫“柳大哥的朋友”?
柳湘莲却是意外地打量贾蓉一眼,神情疑惑,“却听说你们东府那边不是,不是正办着丧事么?这……”
宝玉方想起,秦可卿却是贾蓉的妻子,这些日子,竟未见贾蓉有半分戚容,反拉他逛街时妹妹看到自己出丑,而笑容不断,这却是……
“无妨,宝叔这几日不开心,老祖宗可是吃饭也不香,合家上下哪有不担忧的?孰轻孰重我却分得清。”
贾蓉轻描淡写地说,他一开口,那傲慢的年轻男子却倏然回头,半眯着眼,细细打量他,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水沐…
贾蓉并未避开对方犀利的目光,淡淡迎了上去,却觉得心头微动,回忆自己历来行动,不知何时见过这人,此时却不是解惑之时。
宝玉听他说的明白,心中并未释疑,反有些抑郁之意,那柳湘莲看似个疏朗豪侠,亦是人精,只觉气氛古怪,身为主人,却不能放任下去,笑着圆了几句,四人很快分宾主坐定,终于缓缓和顺过来。
柳湘莲方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水沐兄,刚从北边儿回来,他一向少与京里人打交道,你们再不知道的。”
那傲慢的年轻男子听了,却是冲贾蓉点了点头,浓密的眼睫,半遮着深潭样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