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算学十个问题答完,图南书院那张大纸上,连一个甲字都未曾留下,州学这一壁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之声,程廷一个哈哈打的得意忘形,竟然从鼻孔里发出了“哼”一声猪叫。
叫声响亮,然而程廷毫不在意,程知府已经习惯了这个逆子给自己丢脸,面无波澜,门外围观的文人子弟倒是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算学、书学接连失利,紧接着,图南书院在律学上也输了个一塌糊涂,只在杂文上扳回一局。
教谕以“夏莺千啭弄蔷薇”为题,令两方学子做六韵十二句,限时一柱香,州学之中,连邬瑾在内,也只有五人交出,而图南书院则是悉数交出。
再评过优劣后,图南书院得了六个甲字,州学则只有两个甲字。
等到贴经比完,文会结束,州学头一次碾压了图南书院,赢得了文会胜利,邬瑾更是其中头名。
那一锭好墨和宝帚,放置在香案之上,等他取之。
米应宗满面红光,越发衬的叶书怀面色铁青,他对叶书怀说了两句谦虚的废话,站起身来,让邬瑾站到香案前,一同向圣人画像行礼。
邬瑾横举双手,提起双袖子,正待长揖,耳边忽然传来王景华炸雷般的嗓门:“等等!”
他的双臂放了下去,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不必回头,也知道众人目光都聚在了王景华身上。
王景华大声道:“两位院长,德行有亏者,也能做头名?”
程廷在获胜之后,一直紧盯着王景华,此时听他总算是发难,当即冷笑一声,挺身而出,要和王景华大战三百回合。
第183章逼问
邬瑾慢吞吞转过身来,眼前一切通通消失不见,官员、院长、教谕、讲郎、同窗、围观者,只留下一双双探究的眼睛,正在对着他围追堵截。
他听到王景华和程廷在争辩那首诗,又恍惚间听到石远和程知府都为他做了证,证明那首诗乃是外人曲解。
凝滞着的风和日光陡然流转,那些紧张的目光和神情全都松懈下去。
“原来是误会。”
“是了,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这么缺德。”
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之际,王景华忽然咄咄逼人地看向邬瑾,大声道:“邬瑾,我问你一句话,你敢不敢答我?”
邬瑾周身骤然一冷,那一股凉气又从心底蹿了起来,四肢百骸中气血都为此而冷凝,上牙在下嘴唇上狠狠咬出一排痕迹,瞳孔中一片寒芒,冷森森看向了王景华。
王景华不为所动,不等邬瑾开口,已经再度发难。
“残花斑斑,金光重重。乌发掩、珠润色浓。风停草立,依背生香。切莫纵马,莫涉水,莫聆风。
写的好!写的情真意切,深情似海,邬瑾,你对莫聆风,是不是有私情!”
他掷地有声,响彻内外,众人皆静,再一咀嚼,也都觉得此中有情义。
情义就藏在那“莫”字之中,像是一种压抑着的自省,告诫自己不要纵马,不要涉水,亦不要聆风。
人心便是如此奇怪,越是收拢压制的感情,越是凝重浓郁,藏也藏不住,勘也勘不破。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惊诧的,探究地看向邬瑾。
邬瑾极力镇定着,压下了所有情绪,面容映着天棚纱虑过一层的日光,越发温润干净,转身朝程知府拱手:“程知府,学生虽非女子,也知女子身份贵重,名节为大,学生写几句杂文,却将莫姑娘推至风口浪尖,所罪已是滔天,王同学此问,学生不能答,也不敢答。”
程知府点头:“读书人,言当思忠,如此惶惶而论,不仅有欺辱孤女之嫌,亦有违读书之道,景华,不要多问。”
王知州放下茶盏:“问还是要问的,否则邬瑾拿了头名,也难以服众,这样吧。”
他环顾众人:“今日文会也已经比试完,就放大家半日假,都各自家去,只留下我与程知府、两位院长、景华在此,”
程廷当即道:“我也留下,我怕你们欺负他!”
其他人听闻王知州发话,纵然是好奇,也不得不行礼告辞,待到学生、教谕、讲郎纷纷离开,斋仆催促着看热闹的人离开,随后关上了州学之门,也悄然离开。
方才还喧闹的州学,骤然寂静,日头越盛,阵风也渐生燥热,花草幽影随风摇动,那栀子花不知种在何处,香气却是阵阵扑入人鼻端。
邬瑾还立在香案前,纱影落在他身上,成了一张没有实物的网,他独自承载着这一张天罗地网,竭力将莫聆风推开在了算计和阴谋之外。
王景华轻笑一声:“邬瑾,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了,当着圣人之面,你敢不敢答。”
邬瑾两手紧握成拳,一颗心发往下沉去,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然而那声音被喉咙和舌头压住了,怎么都发出不来。
昨天夜里想好的一切理由,全都化作乌有,宽慰自己的话也全都变成了借口。
他说不出来。
不可违背自己的心,违背自己的道,一个谎言过后,接下来的一生,他的心,他的所做所为,都将为了掩盖这个谎言而奔走,再也无法安然。
不能说!
他紧咬牙关,挺直脊背,站在香案和圣人像前,抗住了所有的目光。
程廷在一旁叫嚷:“谁会喜欢她。。。。。。”
话未说完,他感觉不对,再看邬瑾神色,已经是面白如纸,两袖掩住了双手,衣袖却在微微颤动。
他心头一跳,暗道:“不会吧。”
目光茫然四顾,他一颗心几乎从嘴里顶出来,再看邬瑾沉默不语,越发心急如焚,恨不能代替邬瑾答一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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