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的镣铐横亘在他冷白的手腕上,愈发衬得那只手如此优美,却单薄而脆弱,像是江南林间,烟月疏疏漏下的一片残雪。
但于谦知道,这只手,分明掌握着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这只手,从前独自撑起了大宋江山。
而今,如利剑般制住张弘范,让他恼极恨极,却又忍不住心生敬意。
在未来,这只手还将写下《正气歌》,丹心万古同光,激励了连同他在内的后世无数人。
它所掌握的那种力量,叫做信念。
文天祥,就是人间信念不灭的永恒辉光。
张弘范眯眼看了文天祥一会,十分体谅地说:“文山先生心情难过,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还应该快些振作起来,好为大元效力。”
文天祥冷然不应。
张弘范话锋一转,谈起了自己的得意事:“这次来找文山先生呢,主要是为了题字之事。我打算勒石记功,你定然比我有文化,你说,我刻个什么字好?”
“张弘范横扫宋人大军?”
“张弘范今日在此之前杀宋人,诛宋帝,灭宋国?”
“或者是,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
文天祥扫了他一眼,眸中掠过星斗玉碎般的一线寒光:“拿纸笔来。”
张弘范立刻取出纸笔:“你说,我记着。”
文天祥目视着南方,声如檐铁击雪,一字一句道:“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
张弘范有点疑惑:“篇幅这么长,是要写记功赋文么?”
不过,他转瞬又觉得挺好,文章越长,越能体现他功劳巨大。
文天祥继续念道:“昨朝南船满厓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
张弘范听出了不对,越听脸色越沉。
等听到最后一句“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时,终于忍不住怒斥道:“文天祥!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文天祥青衣飘动,啸烈的长风正吹起他的鬓发:“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
一滴清泪,顺着他苍白憔悴的侧脸缓缓滴落,灼伤了这一片碧海。
张弘范暴怒,拔剑指着他脖颈:“好一首恸哭诗,你是真不怕死啊!”
文天祥冷声道:“可速杀我!”
他这般态度,倒是让张弘范稍微冷静下来,慢慢收回了剑锋。
文天祥毕竟是元世祖忽必烈点名要的人,让他带回大都,他还没有资格私自处置对方。
张弘范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么优厚的条件,他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文天祥怎么就不动心呢!
明明宋人满朝公卿很快就降了,就连谢太后都降了,文天祥居然还要一直负隅顽抗。
难道就不知道要明哲保身,不知道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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