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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嗯。”

她惜字如金。盛嘉实爬起来调了温度,复又回到床上躺下。

一群通宵玩乐的学生在窗外爆发出大笑,热热闹闹地走过,衬得窗内的一室沉寂愈发冷清。天还没亮,但这个夜晚已经结束了。

盛嘉实其实特别想抓着她好好问问: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都和谁玩呢?你还有其他朋友的,对吗?不快夹杂着嫉妒,像牙疼一样刺激人的神经。但仔细思量,他们不过是一起学习的同学各有各的天地、各有各的交际,对于彼此的真实面目了解甚少。

陈斐已经睡着了,一边胳膊露在被子外。盛嘉实担心她着凉,小心翼翼地摸下床,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这人睡得太过安静,听不见呼吸声,也看不见胸廓的起伏,他蹲在床边,心里忽然想:她会不会是死掉了?她这学期一直在连轴转,要真是累死了,也不意外。

没过什么脑子,他的手已经伸到了陈斐的鼻子下面。

床上的人就在此刻睁开了双眼。这个初夏的夜晚,她的眼底一片清明,什么都没有。她没有被这个唐突的动作吓到,只是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泛红的耳廓。

盛嘉实觉得自己兴许应该吻下去的,然而此时此刻,心里却不是很想这样做。于是他保持蹲姿,小心地问:“你干什么?”

她好像根本没醒,幽幽地说:“不干什么。”

真正的盛夏也很快就来了。香樟树冠丰硕如绿云,蝉鸣笼着整座城市。盛嘉实的妈妈在大学教书,一放假就跟小姐妹去东北避暑了,留下父子俩在家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

“我爸?我爸好得不得了,我去东北找你们玩吧。”他愤愤地说。

妈妈在电话里笑了:“你来干嘛?没你睡的地方。你出去玩玩,搞搞对象,好吧?”

他不是没有活动。学校要求学生开展暑期实践活动,他和几个同校的高中同学组了个团,打着考察闽南文化的旗号跑去海岛上玩,临立项的时候,叶晓宁把三个室友也拉上了,陈斐亦在此列。

海边紫外线强烈,盛嘉实在上岛的第二天就被晒脱了皮,自己还不知道,晚上洗澡的时候后背火辣辣地疼,才发现是晒伤了。好在有女同学带了芦荟胶,叫他趴在床上,往他背上涂抹。

叶晓宁的男朋友常远是他高中班里的物理课代表,和陈斐同系,一边帮他抹匀,一边狂笑:“你知道你像什么?”

盛嘉实料想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

“烤鱼啊,我帮你抹酱料呢。”

“嘿嘿,那你尝尝?”

叶晓宁大叫:“你们好恶心啊。”

说是暑期实践活动,并没有人在认真实践,每天都只是活动。海岛的每一天都是阳光明媚,早上推开窗户,清新冷冽的海风便从外面吹进来,目光所及的海面皆泛着粼粼的波光。他们住在当地人开的家庭旅馆里,房租低廉得吓人,每天所做的事无非是睡觉、聊天、打牌。叶晓宁带了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说要在这两周的度假结束之前看完,每天晚上打开书,总不超过十分钟,便徐徐陷入昏睡。

小岛周围都是砾石和滩涂,没有沙滩浴场,但可以赶海。陈斐用冰棍杆儿挖开沙泥指挥在身边探头探脑的盛嘉实伸手。他不明所以地照办,一只螃蟹落进掌心。

“我爸说叫白玉蟹。但这是岛民俗称,不知道学名是什么。”

“你不是樟县人吗?”那是内陆城市,并不临海。

原来她父亲是海边长大的。二十岁出头大学毕业,来樟县的工厂做工程师,认识了她母亲,从此在这里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她是九十年代的工厂子弟,冬天坐在车间用来装产品的塑料筐里,跟妈妈去集体浴室洗澡,夏天和爸爸去海边,晒得浓油赤酱回来。

“我太容易晒黑了。”她把手臂上的晒痕展示给他看,戴手表的地方留下鲜明的白印。盛嘉实不甘落后地把沙滩裤的裤腿往上提:“我也晒黑了。”

两条毛发旺感的腿乍然从夏威夷风格印花的短裤里伸出来。属于成年男性的躯体特征毫无防备地在眼前展开,仿佛这人突然剥开外壳、露出动物性的面目,一个混沌的伊甸园急速后撤,她被潮水推入新世界。二十岁的这个夏天,海风挟着他身体的味道、拂过嘴唇,咸涩的味觉从陈斐的舌尖蔓延开来。

她的心猛地一跳,宽大的t恤里,汗水正顺着脊背往下流。盛嘉实手中的帽子被风吹到地上,他咋咋唬唬地起来去捡,隔着一段距离看见她低头揉眼睛,凑回来:“进沙了?我看看。”

他的头发上沾着沙,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长成细细密密的一片,看起来很扎手。

她别过头去:“不要。”

这天晚上,一场名为“山竹”的台风以出乎意料的速度逼近东南沿海,他们的旅行到此被迫提前结束。

每个人都被日光晒得精疲力竭,带着一脚的沙上了火车,在坐下后的五分钟内纷纷陷入昏睡。常远和叶晓宁在最前面睡得七荤八素,中间是陈斐她们同寝的两位室友,只有她为了等临时跑去上厕所的盛嘉实,最后堪堪踩点上车,只好和他一起坐在最后,和朋友们隔了两排座位。

陈斐眼睛一闭一睁,大半的车程已经过去,肩上却多了意外的沉重负担:关键时刻总是出屎尿屁问题的盛嘉实,正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睡得香甜又安详,嘴巴微微张开,让人担忧口水会从嘴角流出来,弄脏她的衣服。

窗外天色已暗,阴沉沉的,展现出大雨将至的预兆。大片绿色的农田和高架桥飞驰而过,一只白色的小狗站在远方的田埂上,听到主人在更远处发出的呼唤,开始拔腿狂奔。他似乎已经醒了,睫毛微微颤抖着,然而陈斐也不敢动弹,怕是错觉,惊扰了他的好梦。两人短袖下的皮肤贴在一起,渗出黏糊糊的薄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闷闷地叫她的名字:“陈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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