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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第2页)

说完,李锴又调来一张大架,上面是清一色的毛皮料子。轻盈盈的灰鼠大绒,如同西北浓云一般阴郁华美。柔滑的狐腋清白亮眼,仿佛披上此物便有月光缠身。另有厚厚的黑夹褐的猞猁狲,体贴按压着一切。“这些是刺史前些日子猎的,天冷,娘子裁衣穿。”

李锴说完,还不等众人回过味,先撤了下去,片刻后才走过来对陆昭道:“侍中和车骑将军那里,我家刺史也备下了,只是不知车骑将军喜好,侍中可否拨冗参详一二。”

陆昭知他有话,所幸在后面排队奉礼的人也有不少,因此也不做多问,抽了个空便随他去了。待至苑中人烟罕至处,李锴忽然跪地道:“卑职是来替邓刺史向侍中请罪的。”

陆昭心里已猜出了一二,然而依旧听李锴继续道:“先前将军得报,苍松县令请降,魏侍郎当时留中未送达东朝视听,而是拖延了一日才上交。”

拖延一日,便正巧赶上自己休沐,若当时元澈顾念自己休沐而不让入朝听事,只怕魏钰庭等人会提前发难。届时自己再做布置,也会十分被动。留中扣押素来也是中书弄权的常用手段,不过要做到完全没有痕迹也并不可能,毕竟邓钧上奏的时间点在那里。魏钰庭即将随军远行,中书仍在关陇世族之手,这件事情被有心人纠察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如果魏钰庭有意,大可拉邓钧一起下水,联合抵抗。

不过以陆昭看到李锴这番做派,也知道邓钧是要私下找自己说清楚。不管事情究竟如何,其目的都是撇净嫌疑,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陆昭也懒得探究,只道:“刺史为国辛苦,也是颇为不易,迟一天晚一天的,只要不误事,倒也无妨。”

李锴又陪笑道:“魏侍郎处也请侍中手下留情。”

陆昭定定看着李锴,此时北风吹得廊下的灯笼溜溜地转,那些光或从屋檐、或从枝丫间漏进来,那些鲜妍、辉彩且各有隐喻的影像也在陆昭的身上翻腾起来。

邓钧在中书没了倚仗,仰人鼻息,阿附世族连遮遮掩掩都省却了,反而像是光明磊落利国利民一般的大大咧咧。

“魏侍郎是做了什么需要我手下留情?”陆昭静了半晌,方笑了笑道,“大家都是相忍为国。中书这摊事,已经搅得我糟心极了,既退了任,也懒怠管这些。倒是盼你们大军早日旗开得胜,反攻京畿。我思父母心切,也欲早归家。”

李锴见陆昭话说得圆滑,却藏了三分厉害,便也奉行言多必失的道理,不再提此节,因而道:“卑职自会替侍中把话带到。对了,那批礼货部分已送往车骑将军处,侍中这边也暂时入了彭刺史的园子,其中部分有太子殿下的赏。”

陆昭亦回身致礼道:“替我谢殿下的赏,谢你家刺史的礼。”

该说的已然说完,李锴折身返回。片刻后,廊下渡处一抹人影来,却是卫渐。大抵是要与顾承业同席而列的缘故,今日卫渐并没有效仿其穿衣风格,而是换回了素日所穿的鹤氅。既见到陆昭,旋即道:“尚书令正让我找侍中来,说是大尚书也在席,不知侍中现在是否正忙?”

大尚书乃是吏部尚书的别称,吏曹原是尚书省下一部,又因其职事之重,故在前朝单辟于尚书之外。虽然尚书并不完全掌握官员升迁渠道与具体职位,但所有官员名籍也是多由吏部保管,若谱牒不入吏部,便算不得入士履职。如此超然之位,拔于诸部之上,也难怪主官都要被称一声大尚书。

“尊长有请自当速回。”陆昭应道,旋即又补了一句,“实不宜令尊长为我担忧。”

自己毕竟也是与邓钧僚属私下会面,未免引起不必要与不好的解读,陆昭也算提前表态。彭家与王家刚刚结亲,如今邓钧对彭家大献殷勤,又背地里把自己叫走,实在很难不给以王家一种孤立的感觉。王济或是担心,让卫渐出来探探风,想来也是有的。

卫渐了然一笑,目光依然望着离开身影消失之处,道:“邓刺史只怕要比魏钰庭更加难缠啊。一出手就是给彭家这么多礼货,莫非是真想依附?”

陆昭冷笑一声:“这么大的场面,邓钧花了这么多心思送了礼来,背后必然是有太子默许。”

卫渐点了点头:“没想到魏钰庭落寞,此人反倒站到了台面上。”

陆昭一边随卫渐走着,一边道:“这些从深渊谷底爬上来的人,其辛酸、其艰难,乃是你我穷极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平民百姓跃至富庶,尚需才智,寒门晋升入士,已是精英中的精英。而那些以此身资载入史册之人,闭上眼睛想想,何其可怖。他们的目光如鹰,嗅觉如狼,心智可摧折玄铁,手段更是辟山斩岳。一旦我们与这样的人对上,所拥有的优势不过是阀阅与财资。”

陆昭深吸一口气道,“现下仍不能放松警惕,以后亦不要轻易和这种人对上。一旦遇到,必要倾尽全力,在初显之时扼杀。”

“是。”卫渐道,“稍后我便回去,与中书通个气。”

廊下烛火幽微,两人轻身一转,重回到光明境地。

第212章旧俗

陆昭随卫渐归位,宴席已开多时,几轮敬酒下来,彭通已是满面通红。陆昭与卫渐等人奉酒又贺了一轮,归席时,只见王济一手倚案,若有若无之间正向自己频频挥招。陆昭又命侍者再满一盏,之后才向王济走去。

王济此时与谢云并坐,见陆昭过来,便亲自引荐道:“侍中可曾识得大尚书?”

陆昭先前与卫渐归席前也略有打听,并非不知谢云大尚书其名,而是好奇他为何会在此处。原来谢云早在长安出事前便已称抱恙,暂时告假,于京畿庄园内将养,因此并未受长安乱局影响。行台建立后,其人也是因京畿纷杂,家中事务颇多,也未急于前往略阳。

世事大多如此,世家盘根错节,枝蔓网联,许多大事一旦有了一丁点的迹象,够资格的人早已能够知晓并做出自己的判断了。谢家因联姻淄川王元湛之故,对于长安宫变自有消息渠道,而又因与王家联姻,也得知略阳方面会因新中书上任与益州的出拳有一番动荡。直到行台转移至金城,谢云才上陇任职,而尚书令就是王济,交接不难。

只是谢云如今面对的是与王峤一样的困境,先前表态不明确。毕竟宫变这种送命的大事若非杨宁、王谦这种天子近臣根本无法逃脱,或是像陆家这般急需通过高风险的参与与高调的表态来获取政治利益,实在不需要介入过深。待胜败有定后,无论是哪一方,为了维。稳,首先要拉拢的都是自己这样的世族。

只是万事皆有利弊,再度拉拢虽是必然,但是否还是第一补位便不一定了。如今谢云在台中已经谙声自处了一段时日,太子等在官吏任选时基本全都绕过了此人。至于行台归都后是否还可胜任大尚书,也都要再论。

想到这一层,陆昭也大概猜出了王济盛情邀请谢云来此的用意。以前执掌中书的是自己这个南人、外戚与世族的结合体,算是各方所推出来的一个“共主”。“共主”的责任是维持稳态,并且在维持稳态的过程中,继续平稳地产生利益,平稳地分配利益。

可如今这个“共主”已易,中书落到了关陇世族手中,而关陇世族与王谢等人交情并不算深,甚至经年可能还会有龃龉与不满。大尚书在行台归都后注定是天子近臣担当的实权派,炙手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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