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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熬许久之后,荒废的旭阳城终于等来了救兵。
城里日子好过了许多,不仅在战事方面,在食物方面也一样,人们的表情松快了不少,连翠秀面上也带了久违的笑容。
考虑到宋依颜身体孱弱,韩烨特地在紧张的人手中拨了一个小姑娘小丫专门照顾她。宋依颜是个性子极为温柔的,从不和小丫摆主子架子,小丫才没几日就对她死心塌地的,总算让韩烨放了点心。
“各位,好消息!”一位老兵大马金刀的坐在韩家院落的板凳上,啃着干馍馍眉飞色舞,“丞相的私兵勇不可挡,骠骑飞将军已经绕到瓦剌人背后,放水淹了他们的盐,这下子瓦剌人打仗可没劲头啦!”
院落里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和掌声,韩烨笑着压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后,公布了一项更加令人惊喜的消息,“听说皇上已经决定了御驾亲征,不久之后,会和丞相大人亲驾临旭阳!兄弟们,好好干,加官进爵的时候指日可待!把瓦剌人一举赶出旭阳!”
“把瓦剌人赶出去!”
“当今天子不过六岁,就有如此气魄,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万岁!”
士气大震,人人疲惫而伤痕累累的面上,终于泛出兴奋红光。
宋依颜被小丫扶着,柔柔踏出房间,她临风而立,对着院子里的士兵们盈盈下摆,“大家辛苦了,依颜的父仇终于能有报了。”
说着说着,宋依颜泪盈于睫,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想到曾经的太守千金,如今被战火折磨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女,满院官兵心里都是一阵酸楚。
小丫抹泪,“小姐,宋太守尽忠而死,我们大伙儿一会为他报仇的!”
“为宋太守报仇!”
“为小姐报仇!”
宋依颜闻言含泪一笑,柔软的小手交握在胸前,仿佛水中一朵洁白的莲,那般柔弱无依,但坚定又圣洁,“若是依颜身为男儿,一定要亲手手刃贼人,为爹爹报仇。可惜依颜身为女流之辈,只能依靠各位哥哥伯伯们了!”
一位老兵走上前去在宋依颜面前双膝跪下,砰然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宋小姐放心,我原本就是太守门下的将士!太守生前礼贤下士,解衣推食,他老人家以身殉城,我们定当为他杀光瓦剌人,为大人报这血海深仇!”
“谢谢……”宋依颜粉白的两片唇瓣微微颤抖,双手扶起颤巍巍的老兵,低柔幽雅的声音低唱出声────“岂曰无衣?与子战友。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院子里衣衫褴褛,蓬头赤足,脸色黝黑得像铁一样的汉子,肩并着肩挺起了胸膛,一同唱起了他们从入伍起就被教导、人人耳熟能详的北周军歌。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悠扬铿锵的曲调盘旋而上,人人胸口急跳如鼓,声声震动着旭阳千里离离的草原,直上天际。
“小姐,大家对你真好。你看,房里堆了这么多好东西,都是大伙儿特意为您送来的!”小丫笑吟吟的拖出一口大木箱,将邻里老兵们送来的白米面粉、还有许多肉食堆放进去,宋依颜却连看都不看,只一手拨弄着瓷碗中那一朵娇柔的粉色莲花。
“你们对我好,都只是因为我是爹爹的女儿,”宋依颜喃喃自语,看着那堆东西,骤然眸子就盈盈溢出了一点凄凉,“如果我不是爹爹的女儿,你说,还会有几个人真心对我好?”
“小姐……”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人真正怜我爱我,将我妥帖放在心上?不是因为爹爹,而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一颗晶莹泪珠,掉落水莲面,溅起一丝浅浅纹路。
“小姐……”
“我想要一个人,不因为家世,也不因为我可怜,而是因为喜欢我,真真正正的疼宠我。”宋依颜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瓷盆上,微微叹了一口气,“小丫,别看我是太守千金,从小锦衣玉食,其实和所有女孩子都一样,如果命里缺了这么一个人,就是白活一场。等战争过去,我就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罢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孤女,在烽烟燃烧之后的乱世,该怎么生活?
韩烨踏进宋依颜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她这样弯着身子,一根雪白的指头缓缓拨动着莲花下的水,清幽温雅,连月色都温柔了几分。
翠秀跟在韩烨身后,讨好的捧着一大碗香喷喷的乌鸡汤。
宋依颜看到翠秀,怯怯的缩了一下,又怯怯的看了韩烨一眼。
“朝廷给旭阳送来大量食粮,如今大家都吃的饱肚子,每个守备还能分到三只。送给宋小姐补补身体吧。”韩烨柔声笑道。
宋依颜小脸一红,连忙爬起身摇摇头,“韩大哥,这鸡汤还是留给您的爹娘吧,依颜不需要。”
“快别说傻话,你身体这么弱,如果不好好进补,我如何对得起故去的太守大人?何况,这也是兄弟们的心意,这里小门小户的,没什么好东西,还希望宋小姐不要嫌弃。”韩烨柔声劝道,示意翠秀将汤锅子放在宋依颜桌上。
翠秀心底微微抽搐,似乎是厌恶那香浓的鸡汤味道一般,微微撇过了头去。她的夫君,何曾用这样轻声细语的姿态对她讲过话?又何曾如此面带温婉微笑,心疼过自己的身体?
宋依颜攥着裙角,含羞带怯的看了看韩烨,一劝再劝过后终于勉强接受,“韩大哥日后别再费心依颜的身子了,吃的穿的这些东西,和大家一样就好。若是说依颜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只有诗书。依颜最喜欢读书了,还望韩大哥能多为依颜寻几本书来。”她柔婉微笑,举起水袖,掩住颊畔的粉色红霞。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櫺在她的笑颜上错落成银色的亮点,宋依颜梳了弯月髻,点着初开的梅花,朵朵错落在发丝间,端的罗襦婉转,美人迷离。
韩烨微微怔住,翠秀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二人这才退下。
两人走着走着,却是一句话也没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韩烨自顾自疾步,完全不曾回看一眼妻子。翠秀拧紧粗布半臂下摆,望着韩烨健实的背脊,整个人仿佛一个木头。
人和人呐,的确不能比。
宋依颜小姐,仿佛明月下最轻灵的那一抹空谷幽兰,而她呢?不过是围着锅台打转的一个村妇,小姐在对月吟诗的时候,她在烧火劈柴。小姐身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而她因为常年堆肥,衣裙上不免带着土腥味。小姐哪怕穿着粗布青衣,依旧美得不染凡尘,而她早就在战火中熏黑了肌肤,干裂红肿的手,再也不见少女时青葱滑嫩的模样。小姐不染凡尘,所想所爱,不过是一本故事集,而她,则每日为着一粒米一颗馒头掰着手指苦苦计算。小姐出口成章,而她所懂得的最有气质的一句话,也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么一句,满大街人人会背。
“阿烨……”翠秀跟着韩烨,忍不住伸手去抓他背后的衣裳,将脸靠在他温暖的背后,忍住眼眶里面心酸的泪滴,“阿烨,我……”
我比不上宋小姐,永远都比不上啊……
“怎么了?”韩烨回头将她的手臂从腰间拉开,眉宇间带着淡淡疲惫。
“阿烨,你让我靠一会儿,好不?”翠秀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觉得特别委屈。自卑和酸楚交织着,她想要重新依靠回去,重新汲取一些来自丈夫的关怀和温暖,却被韩烨伸手推开。
“翠秀,军里还有许多事,你怎么这个时候哭?不懂事!去照顾爹娘,我先走了。”他眸子里含着不耐和隐忍,退了一步,转身大步走开,不顾妻子在身后小跑步的追赶。
“阿烨……阿烨……”翠秀追到门口,停下脚步扶着破败门框喘气,看着韩烨的背影,她慢慢滑坐在门槛上,浑身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