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怠工!”阎帝吼。
“这是规定。”我温柔轻语,“地府条例说的明明白白,任何人不得剥夺他人休息的权利,喏,在这儿写着呢,上面还有你亲笔题字。”
阎帝欲哭无泪,恨不得一把揉碎那张休假条例说明,“好我的九弟,你这一休假,我怎么办?哥哥已经好累了,你再撂挑子,我会好想死……看在我是你亲身哥哥的份上……”他打亲情牌。
“你是鬼,死不了。”我用他的话堵他。
“死不了才痛苦啊!”阎帝站起来紧紧抓着我的手,“小九,小九你别走,我跟天庭说了,咱们马上就要涨工资,今年春节还有福利!”
我挑起眉毛,“什么福利?”
“每人两箱鲜榨果汁————”
我拍拍阎帝的肩膀,扭头就走。
“别走啊小九!”阎帝在背后撕着嗓子喊,“留下来加班,不光有鲜榨果汁,以后中秋节发月饼端午节发粽子植树节还发树苗————”
德性,活该穷鬼的命。
大周,汴梁,重阳。
真是一个好时节,乌黑瓦檐下满地菊花灼灼,潮湿而温暖。汴梁是大周南部最美的城市,临水临江临湖半环山,伴着明亮的阳光绽开了一城的灿烂金秋色。
半湖烟雨,朝霞聚成了浮光,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时节,画船开,水浮花,街面上游人熙熙攘攘,不时有奔跑的孩童挨着大人们的腰侧嘻嘻哈哈奔跑而过。
小小的孩子正是粉嫩而可爱的时候,玉水青色的衣裙,细软头发结成了鬟髻被银链箍住,一小颗银制梅花铃缀在脑后,叮叮作响。
“小姐!慢点啊小姐————”孩子身后远远追着家仆,老仆人腿脚不好,吃力跟在活泼的孩子身后,却还是被她越甩越远。
孩子兴奋的在街上乱跑,行人汲汲,她一不小心被挂到,整个人跌在了一处水洼里,噗通一声,湿了一身。
“哎呀,小丫头。”
人群某个柔软而轻盈的声音传来,孩子懵懵懂懂擡起头,就被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抱起。
她慢慢擡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带笑的柔美黑眸。
汴梁的细雨绵绵下着,孩子在蒙蒙的白雾中看到了自己在这双黑眸中的倒影,六岁的年纪,雪白的面孔。
抱着她的人,发若流泉,衣是素色,极其白净清丽的女子,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笑容。
汴梁的秋雨多么润啊,落在皮肤上,落在额发上,犹如亲吻一般。
孩子笑了。
女子蹲下身,扶正了孩子,从襟口抽出白绸绢子细细擦拭她被水洼溅脏的小脸,柔和的呼吸吹在孩子的颊侧,笑着问她,“小丫头,不疼吧?”
孩子定定的看着她,黑水银一样的眼睛细细漫上了一股喜悦和泪意。
“谢谢姐姐。”她唤。
女子身侧的另一位姑娘闻言笑了,她用绢布包着头发,却在阳光下露出鬓角一缕柔润的银色发丝,她弯起眉眼,“小姑娘,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亲啦,你不该叫她姐姐,该叫娘子。”
孩子固执的将头埋在女子怀里,“姐姐。”
姐姐……
一双幼嫩的手臂伸过去,轻轻环抱住女子的颈子,那样温暖,紧紧熨贴着呼吸。
你还记得拥抱我的感觉吗,姐姐?
你还记得我唤你的声音吗,姐姐?
你知道我要回来找你吗,姐姐?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姐姐……
此生一触一面,我连心肺骨血都是疼的,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再没有如此美好的记忆。
一霎那汴梁这个城市似乎静止了,女子抱着孩子,在细细的春雨中伫立,身侧来来往往的行人寂静缓慢,只有雨密密下在心里的声响。
人生不过茶一壶,人心不过火一炉,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
“舍妹玺儿,给您添麻烦了。”人群中走来一清冷少年,水佩风裳,素衣乌发,在汴梁的细雨中凝成玉一般的肤光。
他弯着眉眼,对女子伸出手,就要接过她怀中的孩子。
银发姑娘看到少年的刹那,身形微微一颤,骤然就抓住了女子的衣袖,“采衣,该走了。”
她对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少年亦回礼。
“玺儿?真是个好名字。”女子小心的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少年,末了又笑着理了理孩子的刘海,转头嘱咐,“小公子,看好你家妹妹,可别让她再跑丢了。”
她笑着又捏了捏孩子的小手,“小妹妹,再见。”
孩子定定看着她,“再见。”
姐姐,再见……
少年抱着孩子,转身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潮,远处幽幽翠峰在雨中分外朦胧,他们的身影也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孩子一遍一遍的招手,尽管女子已经看不到了,还是固执的招着。玺——尔玉,姐姐,我是你的玉儿,你知道吗姐姐,我是你的玉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