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今日殿外的禁军多了不少,森冷的铁甲和莹白的雪地交相辉映,给这严寒的冬日再添赠几分萧瑟。
孟渔出门时匆匆忙忙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只外头裹了件御寒的披风,在冰天雪地等了两柱香,冻得脸颊鼻尖冰冷,窸窸抖个不停。
他不知父皇见他何事,探头探脑地往紧闭的殿门看,盼能早些离宫去找傅至景。
殿门开了,孟渔见到了大内监,与往常不同的是,平日面对他总是带点笑意的五旬老人如今绷着张脸,很是严肃的样子。
他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殿下,请进去吧。”
光庆殿里里外外都是衡帝亲手栽培的人,像个密不透风的铜皮桶,若是衡帝不准,议事的内容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孟渔来光庆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追溯到最早还是前几年他认亲之时,在恢弘的殿内第一次与衡帝相认:跟全天下的父亲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却又有所不同,因其掌握着绝对的生杀大权,父与子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不可冒犯的威势。
外殿左右皆是目不斜视的禁军,越往里走,孟渔的不安越发强烈,接近内殿,他微吸一口气,在大内监的指引入内。
孟渔一到场,刹时感受到几道各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头望去,全然惊讶地愣在原地,只见除了端坐在书桌主位的衡帝,殿内还有出乎预料的三人,皆直直跪在殿前,是傅至景、刘震川,以及几年不曾再见的张敬。
失踪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他太过于震惊,顾不得殿前失仪,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改不了,茫茫然地唤了一声:“师父?”
张敬身形一顿,低下头去。
孟渔望一眼神色肃穆的衡帝,再是迟钝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他惴惴不安地跪在傅至景身旁,叩首行礼,起身时瞄一眼不过一肩距离之人,希冀对方能为他答疑解惑,但傅至景仿佛并未注意到他恳切的眼神,始终目视前方不给予回应。
衡帝踱步来到二人跟前,“抬起头来。”
孟渔颤巍巍地仰起了脑袋,衡帝比刀锋还锐利的目光缓缓地在他和傅至景的脸庞上剐了一圈,他像是被掐住了喉鼻,呼吸都变得紧促,讷讷地喊了句,“父皇。”
衡帝并未应他,而是指向一侧的张敬,“你来认认,他是何人?”
孟渔如实回答,“是养大我的师父。”顿了顿,“父皇是如何找到他的?”
“不是朕寻到了他,是他自己送上门了。”衡帝道,“张敬,把你方才说的话和文贤复述一遍。”
刘震川面色不忍,“陛下……”
衡帝已然有几分薄意,“谁都不准开口。”
孟渔一头雾水,看向阔别多年的张敬,他心中有太多疑窦:傅至景怎么会在这儿?师父为何突然现身?舅舅的表情怎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张敬缓缓出声。
“奴才愧对君恩,当年陛下前往太陵祭祖,孝肃先皇后不幸罹难葬身火海,事出紧急,奴才得先皇后遗嘱带殿下出宫,又恐殿下遭贼人毒手,因此将殿下交给宜县傅氏抚养。”
“孟渔乃奴才为掩人耳目从一老妓手中买得的弃婴,为的就是若有朝一日奴才身份败露,不令真正的龙脉断送在奴才手中。”
所有的答案都在张敬的话语里,分明都是最为寻常的字眼,拼凑在一块儿却好似怎么解也解不开的天书。
“是奴才偷梁换柱,将先皇后的玉环安置在孟渔身上,让其顶替了殿下的身份入宫认亲,他手上的伤疤并非东宫大火所致,而是奴才在他幼时用火块炮烙留下的疤痕。”
“真正的殿下脚底有一梅花烙印,乃先皇后用生前未出阁时最喜爱的梅花金簪亲手印上去的,陛下只管差人拿梅花簪比对即可印证奴才所言。”
梅花烙——孟渔亲眼见过傅至景脚底的伤疤,此时如遭雷劈,面色倏地惨白。
“一切都是奴才一人所为,自始至终傅大人都被奴才蒙在鼓里,若非骤然听闻傅氏死讯,奴才不会贸然与傅大人相见。”
“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辞,但今日有贼人欲取傅大人性命,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让九泉之下的先皇后得以安息。”
一番惊天的言辞在雕梁画栋的内殿久久回荡,孟渔像是听了一场天桥底下最为惊心动魄的说书,只不过这一回他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成了随之跌宕起伏的书中一角。
“傅侍郎。”衡帝发问,“你知不知张敬所为?”
孟渔僵劲地扭头望向傅至景,后者面无表情,语气无波无澜,干燥的唇瓣翕动间吐出六个大字,“回陛下,臣不知。”
“胡说……”孟渔不敢置信地瞪着眼,跪行到张敬面前,控诉道,“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