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答不上来,正如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越发思念这个被她冷落了十多年的养女,明明人家已和亲娘相认,她却拼命想寻个由头进宫见苏吟。
苏吟见状没有追问,只温声对幼妹道:“四年前为你医治的江老夫人可还记得?她是陛下的人,当年是陛下救了你。”
怕苏姩听不懂,这两句话苏吟说得很慢。
小苏姩来时已被王氏耳提面命不能在宫里提谢骥,呆呆问道:“是陛下救的我?”
苏吟颔首:“是,快谢谢你大姐夫。”
小苏姩最听苏吟的话,一听苏吟这般说便信了。她虽心智受损,但却看得懂自己姐姐的心思,知道苏吟十分想她亲近这个皇帝姐夫。
“苏姩深谢大姐夫救命之恩,”苏姩跪下来朝宁知澈磕了个头,用王氏教的话祝福姐姐和姐夫,“愿大姐夫与大姐姐长长久久,恩爱到老。”
听苏姩一口一个姐夫,宁知澈神色缓和了些,让宫人扶她起来:“你是朕的妻妹,朕救你是应当的,不必言谢。”
苏吟招手示意幼妹走到跟前来:“这是姐姐的孩儿,你还未见过。”
王氏也忍不住跟着侄女走上前去,瞧瞧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再瞧瞧自己的养女,心里霎时涌过一阵奇异的感觉。
当年被抱来苏府时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如今竟也做了母亲,生了孩子。
王氏眼睛一酸,将自己日夜揪心的问题问了出来:“娘娘身形纤瘦,生公主时……疼不疼?”
苏吟没料到养母竟会关心这个,想到自己分娩时是丈夫代她承受痛苦,与宁知澈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劳大夫人挂心,我生华曜时一切顺利,没受什么苦。”
王氏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她与苏吟一样腰细臀小,二十年前生独子时痛得死去活来,挣扎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了下来。
她自己差点没活下来,便怕苏吟和儿媳妇也跟自己一样。
苏吟有些承受不住养母突如其来的关心,今日叫幼妹进宫的目的已然达成,正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再送客,心思通透的王氏就已出言告退了。
她不禁一愣,而后将华曜交给女官,亲自送养母出去。
王氏没敢叫苏吟送太远,一到正殿门口便请她回去。
苏吟见她这般恭敬,一丝礼数都不敢错,轻叹道:“我终归是苏府出来的女儿,大夫人不必如此。”
王氏却摇头:“娘娘忘了苏府罢。”
养母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惊异,苏吟顿时怔住。
“我养育娘娘一场,虽待你算不得亲近,但原本也盼着你能得偿所愿,与你自小喜欢的郎君长相厮守。”王氏苦笑,“不承想后来苏府却成了你身上枷锁,害得你与陛下破镜难圆。”
“娘娘当年终究是为了苏府才背弃陛下,即便陛下不计较,但若苏府时时横在你与陛下中间,你们如何还能重修旧好?”王氏轻轻道,“苏府落魄了,比不得谢家,在朝堂上帮不了你什么,可到底也算是书香世家,还有些不值钱的骨气在身上,不愿拖累自己家的姑娘。”
苏吟眼眶发烫。
王氏抬手为她拂去身上落的雪:“霍夫人待娘娘可好?”
苏吟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仍点了点头。
“是臣妇多虑了,哪有亲娘不爱孩子的?”王氏笑着哽咽道,“再不好也比养在臣妇膝下好。”
不等苏吟开口,王氏便又拿出一只玉镯和一枚大金锁塞到苏吟手里:“娘娘婚期将近,公主也已过百日了。臣妇自知这镯子和金锁比不得宫里的,权当给娘娘和公主添个喜,望娘娘莫要嫌弃。”
苏吟见镯身翠绿、种色兼具,显是价值不菲,苏府如今大不如前,这定已是王氏手中最贵重的宝物。她默了默,终是没有推辞:“多谢大夫人。”
王氏眼角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不再多言,牵着侄女往外走,待出了宫门却见外头多停了两辆马车,不由疑惑地看向送她出来的宫人。
紫宸殿宫人的仪态比官家小姐还要端庄,垂首敛目道:“这是陛下赏给大夫人和苏姑娘的东西,珠宝绸缎和玉器字画是大夫人的,金银和药材是苏姑娘的。”
苏姩掀开马车帘布一看,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金银珠宝,顿时瞪大了眼睛:“大伯娘,新姐夫好大方!”
王氏方才匆匆一瞥,也被车内的珠光宝气晃了下眼睛,赶紧捂住这傻侄女的嘴,将她按下去和自己一起面向正殿叩谢圣恩,然后才敢带着赏赐离宫。
苏姩这句话自然被宫女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宁知澈。
“新姐夫?”宁知澈凉凉道,“朕五岁与你相识,十七定亲,反倒成后来者了。”
苏吟用目光示意宫人退下,伸手抱住宁知澈的腰。
“不是后来者。”她轻轻哄着,“是你先来。”
宁知澈薄唇抿了抿,终是没再抓住这个“新”字不放,说起旁的事来:“皇祖父和皇祖母已在回京路上了。”
苏吟脸色僵了僵,挤出一个笑:“那正好留两位圣主在宫里过年,你应也许久没与祖父祖母团聚了。”
宁知澈低眸瞧了眼她发白的面色:“两位长辈是天下最温柔心慈的人物,又与你祖父谢煜是故交好友,你不必怕他们。”
苏吟轻叹:“倒不是怕。”
是愧。
她伤了人家老夫妇最疼爱的宝贝孙儿。将心比心,若华曜无辜被未婚夫毒害,她和宁知澈可不会管什么苦衷不苦衷,定要拔刀亲自将那男人砍了,谁求情都不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