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天花板,简单的木间,从未让我如此绝望。
床榻上印着一点血迹,我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干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多少年了,我心中第一次有了怨,我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恨院中没有一个侍人现身……我甚至不禁质问佛祖:我这些年来,供养道场,尽心尽力,为何降此祸于我!
净慧大师早就说过,只有佛门清净之地,才能保护灵儿平安,如今我已是污秽之身,又犯了沙门戒,已成污秽之人,佛门所不容,又如何能护卫灵儿?又如何能完成小姐对我的嘱托?!
……若此秽事又传出寺去,就连灵觉小世子的名声都要为我所累……闭上眼,我真恨不得让自己受千刀之苦,以换昨夜之事未曾发生。
我绝望了。我为自己的弱小愚蠢而不齿。
少爷前两天说了那样的话,我又为何不明白少爷言下之意?我又为何懵懵懂懂未做防护?如今无可挽回,我罪无可赦……
时间在我的意识中,就好似停滞了一般。不知不觉到了五更,天蒙蒙亮了,雨声还未停歇,滴滴答答落在房檐上。雨中依稀听到鸡鸣,我终是惊觉坐起,灵儿是要起床了。
我有些吃力地撑起身,挪到案台边,摊开一张‘云锦’,琢了墨便抬笔给净慧大师写信。落毫收笔,寥寥四十多字,却似乎便耗尽了我一生的力气。
我已做好了决定。
如今,只有把灵觉小世子托付给小姐的恩师,净慧大师了。她慈悲为怀,定会护小世子周全。而我身已秽,我已犯错,无能挽回,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我的污名玷染了干干净净的灵觉小世子。
将给净慧大师的信收好放入信封,我拉了拉破碎的衣袍,堪堪蔽体,扶着墙走到门边,将信放在门槛上。
虽已到了时辰,但我已不再能服侍灵觉小世子起床,污秽之身只怕他会沾上这身晦气……灵儿一直是个作息守时的孩子,果然不久便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门边,灵儿在门外问道:“姑姑,你起了么?”
隔着门,我在门内平复了呼吸,尽量平静地道:“灵儿,姑姑今天不适,怕是病了,你可看见门槛上有封信?”
“看见了。”
“今日净慧大师来讲经,你便把信给她,知道吗?”
“知道了。”
“姑姑怕是得了染病,治好前,你可千万别碰到姑姑。”
“姑姑别怕,灵儿也生过病,病既来也会去,你会好起来的。”
我忍着泪水:“姑姑知道了,你可还不去佛堂念晨经?”
“嗯。那我去了。”
脚步声远去,我走到炉子边生了火,又再一次检查了紧闭的门窗……做完了这些,我又将衣袍堪堪拉好,遮蔽我体,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上。
如今,唯有以死鉴志,才能保护灵觉小世子,我虽已经负了小姐,但我不能对不起我心中对自己的许愿。
小姐……脑中又现起她的音容笑貌……思及这里,我不禁痛彻心肺……我放弃了尘世间的一切,把所有的爱倾注在灵儿身上,只愿他快快长大……可我终究还是没做到。
耻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几乎有些窒息。
炭火在噼里啪啦地作响,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
……黑暗是慢慢侵蚀而来的……
那时想,我负人所托,已没有资格再见到光明的一天。
……
……
……
也许是梦境……
也许是幻觉……
我感到自己被一股温暖又光辉的力量笼罩住。我的不甘,怨恨,自责,似乎都在这光辉中烟消云散,我感到自己站在了云端,远处依稀有念经的声音传出,脚自己迈着步地跟随着经文之声走着……只见远处亮起了一道金光,我向着奔跑而去,出现在面前的,是云端的尽头的一扇琉璃大门。
我停在了门前。
我仿佛知道,门后隐藏的是什么——一旦打开这扇门,环绕我身周的温暖与祥和都将不复存在,门后是欲+望,杀戮,争夺,嫉妒与怨恨的舞台……我不禁退了一步,可记忆却随之像洪流般涌来……
曾经的话语似乎是从意识深处浮起:
“我求你照顾好我的孩子,照顾好他……让他能长大……”
“正是世间如此多贪嗔痴,明心被无名覆,方生如此多叹息事。佛说出世法,正是为破此无明故。你既心生怜悯,更要发宏愿,立宏志……”
我鼓起勇气,伸手,推开了眼前这扇门。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净慧大师慈悲目光的注视中……感觉到了身体的触感,转过头,却见灵儿扑上来抱着我哭道:“姑姑,姑姑……”我这才被拉回了意识,“灵……灵儿……姑姑染了恶疾……”
净慧大师轻轻地抚上我的额头:“你昏迷的这三日,我为你重新擦体更衣,如今已将你的恶疾治好了……”
“……治……好了?”
净慧大师微笑着点点头,灵儿一下子便扑进我的怀里,抽泣着哭道:“姑姑,你终是醒了……可吓死灵儿了……”
“王妃来看过你,本说是这几日给你治病,灵儿暂到王妃那居住,可灵儿不愿,苦求王妃,这才得以留在你身边。”
“是……是么……”
“灵儿舍不得姑姑……”
闻言,我亦流泪抱紧了灵儿。
净慧大师却道:“这次虽已痊愈,但若要日后根除此恶疾,让此病不再发生,却还需一法门方可。”
我忙问,“是何法门?”
净慧大师微笑道:“本师准备正式收你为徒,从今以后,你便随本师皇宫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