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糕和麦芽糖一同送了上来,开爽堂姐的小女儿眼最尖,盘子才放下几秒她就一溜烟地跑到了我们跟前。
孩子们的心性总是别无二致的,就像微重幼时一样。
孩子们因吃的聚在一起,又因吃的一哄而散。
“妹妹,你叫我们都回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玉华姐姐莲步慢挪,走到我身边,俯身问道。
“妹妹不会是来践行楠木可依的预言的吧?”一句话,三分打趣,七分嘲笑。
我垂眼一笑,等她感到没趣自己坐下了,才开口:“楠木可依,是祖父一辈众人的梦境,也是大师算命之结果,我命薄,自小就觉得自己承不起这样宏伟的断言,原也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一直托了益华姐姐和祖父祖母的福,才顶了这名号这许多年。”
我重新看向祖母,只见祖母眼中聚拢了深沉的忧郁,但她一句话都没讲。
“祖母,”我抿唇浅笑,情谊真挚,毕竟祖母庇护了我十几年,无论是因为楠木可依的预言,还是因为看在益华姐姐的面子上,我都感激爱戴她,“我知道,这楠木可依的预言本不是我的,是益华姐姐见我初入季家深感惶恐,特意让给我的。虽然家族上下一直对此闭口不谈,但我还是很早就知道了。”
我起身,跪下,给祖母磕了个头,鼻头渐酸:“小楠多谢祖母经年照护,我知祖母已尽全力,魏晋李密有言‘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小楠亦是如此。只今日,小楠不得不在明知有违祖母祈愿的情况下,让季家全族随我入局。”
身后传来“匡锵”一声,玉华姐姐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铁器摔在了地上。全部人都仿佛被夺去了喉咙,堂上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堂哥季岭冬低沉的嗓音传到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么说,微重是真的到了叛军的队伍中?”
我点点头,玉华姐姐即刻爆发,怒气冲冲地直接冲我而来:“季梦楠,你这个自私的疯子!为了预言,为了自己的功名,为了你的女儿,竟然让我和我夫君家都为你陪葬!”
我迅速起身,却没等来扑来的玉华姐姐。她行至一半就被哥哥弟弟们拦住。
我的沉默给出了答案。
岭冬哥哥长长地叹了口气,仰头看向亭顶,话语中似藏住了这过去十数年的风霜雨雪:“好了,季家与当年早有不同,朝廷又不复往日,全家必须上下一心。”
“我们,不过要乱世求生罢了。”
什么时候,连岭冬哥哥都变成了这样失意屈服的人。
“如果”
“别说了,”祖母厉声喝住,“玉华、隐冬,别再说了。我们季家忍辱偷生忍得还不够吗!已经几十年了,几十年了!”
祖母的目光变得深远落寞,孩童欢快景也不能缓解她的苦闷:“你们祖父在时尚且争上一争,至晚年,他也不争了,那时我想他操劳了半辈子,不想争了也就罢了。后来你们的父辈,除了老二外,也是无一敢争,我想世事混乱,能平安活着已经是幸事一件,故而也罢了。后来,轮到你们这些子子孙孙,我才发现,季家要争已经争不起来了。”
祖母说到最后,情绪急切,眼眶迅速地湿润发红。
祖母吸了吸鼻子,声音微颤抖,道:“如今你们再不争,”她伸出手,指向在庭院中欢快嬉戏的孩子们,“以后你们又拿什么保住你们的子子孙孙!难道……难道季家因为窝囊死了一个季益华还不够吗?!难道因为不敢争连一个贤德子孙的名声都保不住还不够吗!”
反对的兄弟姐妹们都哑然,低下了头。
有些骨气是在无声无息中消失的,也是在无声无息中重新聚集的。
“好,”玉华姐姐咬破了饱满的玫唇,双手互相牢牢地攥着,“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选,我就陪你赌这一次。我不会让夫君家知道这事,也会控制好夫君家。”
玉华姐姐表了态,其他姐姐们也接二连三地同意。
在家里待了两天,我就踏上了回昌平的归途。沿途要经过的十个大城镇已经被长桑云率军夺下了六座。我远远看了微重一眼,而她全心全意地将所有目光放在了军士和百姓身上。
这时的微重已经换上了铠甲,提着一把重剑。
再回昌平,整个帝都的气息都与我去时不一样了,严肃中带着凛冽。
听说长桑熠现在日日去军营操练士兵、苦练刀术射术。看来,他是存了一定要亲自打败长桑云的心。
府门清冷,我在府中后门望向对街的季家旧府,尘封的旧忆随着夹杂着飘雨的凉风席卷入心肺。直到夫君的声音温润地在耳边响起,才于抽离中找到事实,我失望地看着那张已经老旧掉漆的木门,自顾自地道:“岭冬哥哥他们已经五年没有回来了。季府就剩十个仆人,下个月连管家都要告老回乡了。”
声音很小,却飘进了夫君心里。
他心疼地将我搂入怀中,细声安慰:“梦楠,你还有我。”
这天,在仅我们一家居住的新姚府后门,他陪我看了一天人烟稀落的旧日国丈府后门。
再听到微重的消息时,长桑云已经带领军队驻扎在了昌平城外百里之地,声势浩大,得尽民心。昌平城内无人敢支持长桑云,但都在私下悄悄议论,议论长桑云队伍中那些得力女将们。
府内大门已经关了数月,随着大队的逼近,夫君忍不住问我:“如今一切已到焦急缠绕难解处,你确定你姐姐们能控制住她们的家人?”
我肯定点头,忙着手上为儿女做的青团,没有看他,但有十成把握地回答他:“我们季家女人都不是池中凡物,只要她们想,掌控她们夫君家就不是问题。而且我很了解她们,她们虽然嫁给了别人,被外人冠上了别的姓,但始终把自己当成季家人,她们不会牺牲自己的利益保护姚家和微重,但能牺牲自己的利益保护季家和我。”我手上动作慢了点儿,“就像当初益华姐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