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说在武场上他已能和长桑婈平分秋色,就连长桑玥也对他有所夸赞。
我给他送过两回汤,想着毕竟那日我那么仗义,他多少也对我另眼相待些,如此才鼓足的劲,但没想到两次他都给我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第二次更是让人转达定远将军府的伙食很好、他有长姐照拂、无需我多劳累。
工部尚书的幺女,整个裴家心尖儿上的人,我自有我的傲气,他的行为在我看来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折辱。我一时间不愿再踏足定远将军府。
三月后,令狐家设酒宴于媚夜商船上。
按理来说,我们是不能去的。是主姬向皇帝上报,称诸位臣子之后也是国之栋梁理应对各种民情都有所了解,又保了船上当日除了服侍的人再没有其他人,各位臣子家中才肯放人。
我带着裴妍前去赴宴。
媚夜商船张灯结彩,三层木船,古色古香,又极尽雕梁画栋,船上莺歌艳舞,所有用具都是金器,即便是银器也是用的最上等的银货,真可谓名不虚传。
一登船板就有露着肚皮、将腰扭成水蛇一样的舞女在朝每个人抛媚眼,裴妍一见就羞红了脸,扯住我的衣袖不放手:“小姑姑,这,这怎么是我们大家闺秀可以来的地方。”
我耳根子早就热了,但还是强装镇定——因为我看到季益华光明随意地笑谈在其中,不卑不亢,端庄大方。
“这不算什么,主姬娘娘都说了,我们是臣子之后,理应懂得这些世道。”我边说边看向裴妍,这才发现她早神思游离,嘴上说得抵触但心里很好奇。
席面处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已经陆续入座。
令人惊讶的是长桑笙坐在了主位。
我坐了过去,在剩下的座位中专挑了一个他最能注意到的位置。可奈何整场酒宴下来他都不怎么沾酒也不怎么与人嬉闹,从头到尾目视前方,没有偏移。
偏偏坐在他正对面的恰好是季益华。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虎视眈眈,她蛾眉轻蹙,手半掩着嘴,在和她兄长的朋友们说笑,手中酒杯微歪,娇憨灵动。
季将军是定远将军的副将,故而能在一直寄居在定远将军府的主姬所开宴席上坐到主位附近。
整场宴席,我很努力,但只能从侧面看到长桑笙的脸和他的眼睛,他的脸比之前要有血气,但眼睛还是那样没有感情的清冽。
好吧。
我招来侍女,片刻后,侍女得返,她俯在我耳边说六皇子说桌上美酒已足,这酒送还给小姐。我多了个心眼斜眼问她六皇子收了谁的酒,侍女回到是令狐小姐、陆小姐和季小姐。
听到季小姐三个字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看过去,季益华正拍着手鼓,叮叮当当地和一群人玩乐成一团。谁能想到她给长桑笙已经送了酒?
我起身,去请辞回家。
到了秋猎,我们的年纪还不够,不能上马,陛下就专门设了文玩的场子。我在这又看见了季益华。
她光脚跑在草场,脚上铃铛咣当响,闻者都提前避开她。季家女儿性格顽皮,玩闹起来完全不管他人,每年猎场时尤甚,因为这个时候她家父兄都要打猎管不了她,所以这几天是她最疯的时候。
全昌平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贵女了。
我规规矩矩地陪母亲坐在单独设立的茶席上,母亲悄悄摇头,对我说:“终究是武将的孩子,即便是世代养在京中,也规矩不了,丢人丢面。”
此时,风吹草动,秋高气爽。
皇帝喜欢这个活泼莽撞的武将女儿,所以每次秋猎皇后娘娘都会将她叫到身边作陪、恩宠一段时间。这就是上次季益华实话实说却没有被报复的原因之一。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今年皇后再努力,也遮掩不住她对季益华的排斥。
我坐在三面围帐的茶席中,听闻皇子们已经狩猎归来,现在正在去猎场武场的路上。我的眉心一动,和母亲说我要出去寻娇宜玩乐,母亲正忙于和各位妇人攀谈交好,故而当下便应许。
出了围帐,我直奔武场。
武场边已经围了许多世家子弟和闺中女子,女子多用羽扇遮面。我在羽扇后偷偷看武场上的形势变化,没等多久就等到了长桑笙上场。他穿着青色翠毛锦骑装,白丝骑靴,目光如炬,脚步坚定。
出剑、转剑、跳跃……打败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姑娘,羽扇要掉了。”
我赶紧把羽扇拿正,左右慌张地看了几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武场上,我才虚惊一场地把自己端正放回羽扇后面。然而,心还是激烈地跳着,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帅气、英姿勃发。
我又小小地探出头,只见少年笔直地站在台上,不骄不躁地等待。他还是不爱说话,若这时是另外的皇子定然早早地为自己打起了圆场、说起了美话,可他就站在那儿——不被任何外物影响,如同站在那日的大雨中、坚毅内敛。
承龙历十一年,嫡子长桑旌被册封为太子,定远将军府之嫡长子长桑玥为最年轻的太子太傅。
承龙历十二年,六皇子长桑笙被封为毅王,陛下将他拨到定远将军的麾下,去边关军营历练了一年。
承龙历十三年,我们得以在武场上再次相见。
我小跑而去,心中喜悦难以描述。他站在武场上意气风发,和诸位贵家子弟、皇子皇女觥筹交错,我站在人群外愣愣地几乎认不出他。
六皇子长桑笙忽然成为了百官眼中可比肩太子的存在。闪耀如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