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得选……
谢陵游真的愿意走上那条飞升成神的道路吗?
“谢陵游。”平淡冷静的声音同绝望悲戚的哭喊形成鲜明对比,他垂着眼,盯着脚尖处的一道裂痕。
细小的裂缝在青灰色的石砖上并不明显,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曾注意的时候走过千百遍也不会瞧见,注意到了之后,哪怕再微小的细枝末节也会被无限放大。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心软了,动容了,哪怕只有一瞬间。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里的昏暗与寒凉,金色的光辉为欲走未走的身影镀上浅浅的光辉。岑羡云伸出手虚虚捂住嘴轻咳了两声。
听到动静的小猫顾不上委屈与害怕,连忙转过身,含着一汪泪水的眼睛焦急地瞧着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小少爷。
他下意识地想要撩起衣袖,他已经取过六次血了,只要小少爷再饮下最后一次血……
“手包扎好了吗?”
轻飘飘地话语如同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抓着衣袖的手僵住,他想起昨天,小少爷就是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才生气地赶走他的。
“包扎好了。”小猫把脑袋压得很低,不敢与小少爷对视,哭过的嗓子还哑着,发出的声音低沉含糊,叫人听不清楚。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自以为隐蔽的松开捏着衣袖的右手,换用左手撩开右边的衣袖,露出被仔仔细细处理包扎过后的手臂,他抬头,想笑,可是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看,好了!”
他边说边用力的点头,想用这种方式取得小少爷的原谅。
可惜了,岑羡云并没有被这种小把戏糊弄,他扬了扬下巴,冷笑:“另一只手。”
高门大户里穿衣打扮难免讲究,什么时令就该穿什么衣裳,好比如今是春三月,万物新生,为了迎合季节,选作春衣的料子必然是素雅又不是明亮的色泽。
这样的颜色虽说好看,但若是染上点脏污,则会分外显眼。方才谢陵游抬起左手,虽然只有短短的片刻,但岑羡云还是看清了衣裳上浅淡的血色。
他看着畏畏缩缩的小猫儿,眼神玩味:“我请王夫子来教导你,东西没学好,坏习惯倒是学了一箩筐?”
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传神灵动的眼睛暴露出他的心虚,他张嘴想要辩驳,还没开口就被一根食指抵住唇瓣。
小少爷的身子骨弱,放到同龄人里属于瘦小的那一卦,但比起营养不良的小猫还是要高上不少。岑羡云半俯下身,将视线同谢陵游齐平。
他放柔了语气,将话语本质中的哄骗藏得滴水不漏:“陵游,我想听你的实话,我喜欢干净又诚实的孩子。”
眼前的谢陵游和干净实在扯不上关系,无需系统拉出昨夜的映像,他也知道小猫必然是在门口守了一夜,夜间露水深重,此刻他的乌黑茂密的头发上还挂着未被初日带走的露珠。
潮湿的衣裳更容易沾染尘土,斑驳的灰色掩盖住了衣服原本的色泽,虽说不至于成为泥猴子,但灰扑扑的模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陵游眼珠子乱转,瞟见自己脏兮兮的衣裳,不由得更加沮丧了——他既不干净又不诚实。
羞愧化作脸上蒸腾的热意,将面颊耳根烧的通红,他讷讷地像块不开窍的石头,呆呆的。
“我给你一个机会。”岑羡云轻轻笑起来,眉眼舒展,神情放松,刹那间犹如冰雪消融。
抵在谢陵游唇边的食指摩挲着因为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唇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原谅你,但如果之后被我发现你在撒谎,就不要怪我了。”
话音落,他松开手,退开半步,静候谢陵游的回答。
“我……”谢陵游心中一空,本能促使他往前走了半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大氅的边缘的一点布料,紧紧地攥紧手心里。
做完这一切,他小心地抬起头谨慎的观察小少爷的脸色,见小少爷没什么反应才勉强放下心来,嗫嚅着开口:“对不起……”
这三个字听的岑羡云心烦意乱,唯唯诺诺的小猫在三言两语的主线剧情之外到底要受多少苦楚,才能成为杀伐果断,恩怨分明的龙傲天?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它来的太快,去的也太快,让已经生出疲惫感的岑羡云没能捕捉到其中的不应当,他拢了拢大氅,说:
“谢陵游,我讨厌听到这三个字。”
听到“讨厌”二字,谢陵游明显更加慌张了,他踉跄着往前半步,恨不得挤进小少爷的怀中,以平复可能被丢弃的恐惧。
但他不敢。
沐浴在光辉之下的小少爷,披着件罕见的白狐毛大氅,没有一丝杂色的狐毛偎着消瘦的脸庞,将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衬得更加粉雕玉琢、脆弱易碎。
大病一场,他的唇呈现出不健康的白色,光晕掩盖住了这一两分的缺陷,他什么都不必做,就这么站着,便如同将要飞升的神明。
岑羡云不知小猫心中所想,他见着谢陵游呆滞的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纵容着心软又退了一步:“我问,你答,不愿说的,我不逼迫你,只是莫要骗我。”
“不骗的!我不会骗小少爷的!”谢陵游如蒙大赦,仰望着自己心中的神明,努力用诚挚的表情展露自己心中的虔诚。
“咳咳。”岑羡云轻咳两声,估摸着时间等会嬷嬷就要带着府医来了,叫人看见他站在外头吹寒风,只怕又是好一阵唠叨,更何况,他的确有些累了。
他拍了拍谢陵游的脑袋,道:“进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