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即便近到只相隔两步也没能看清的面孔,更别提分辨表情,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形,陆旋摇头,开口拒绝。但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尼玛老爹突然表现出与外表不符的敏捷,一把按在他的肩头。
陆旋浑身都紧绷起来,下意识要反击,但一股奇异的味道从尼玛老爹的衣袖间散发出来,陆旋头脑很清醒,动作却稍有些迟缓,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在告知他,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任何危险。
等他死后,这块皮可以制成护身符,就像他陪伴左右一般——书洛的话在耳畔响起,陆旋头脑时而晕晕乎乎如在云端,时而清醒得能感觉到扎在背后的每一针,忽然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将身体的一部分留给班贺。
弩、佩剑、甲,还有这双手臂,他身上所有贵重物件都来自班贺赠予,而这块“护身符”是他所能留给班贺的唯一。
距离陆旋进入木屋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袁志试着喊了两声,无论如何呼唤都得不到回应,他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就要冲进去找陆旋。但书洛坚决挡在木屋门前不允许他们靠近,袁志想要挡开她硬闯,周围的偈人见到他要对书洛动手,立刻围了上来。
对方人多势众,突围不易,不能贸然行动,袁志悄悄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箭囊,约摸只有二十支弩箭,心凉了半截。
这回是真中圈套了,他怎么能放都司一个人进去,说什么都不该听信这些夷人!
最重要的还是都司安危,袁志再也克制不住,同身边兄弟使着眼色——留两个射箭掩护,拖住偈人脚步,剩下的一齐攻向那间木屋!
就在他们达成共识之时,木屋的门再次发出悠长的尖细声调,屋内的人走了出来。
“都司!”袁志大吼一声,几步跨向前,“你没事吧!”
陆旋有些莫名:“无事,只是在屋里待得久了些。”他向周围扫了圈,剑拔弩张的气氛向他宣告,方才外面有事。
此时书洛叫出几个名字,语气严厉,铁羽营众人听不懂她的话,也能从散开的偈人看出她是在命令族人离开。
“袁志,”陆旋叫了声,“旗。”
“是!”袁志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抖落一下展开来,高举过头,展露出旗面上的鸱鸮图腾。
陆旋看着书洛,拿手一指:“认得这面旗吗?”
书洛点点头:“嗯,这是你们的旗帜。”
“告诉你的族人,记住它。”陆旋说,“这是铁羽营的旗,铁羽营的人,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偈人,不会破坏任何偈人村寨。往后见到这面旗,永远不需要畏惧。见到它就等同于见到你们的同伴,我们是你们的战友,会与你们并肩作战。”
袁志将旗交到瞠目结舌的书洛手中,少女的表情由不可思议变成了巨大的惊喜,双手抓紧旗帜两角,转向身旁的族人们。
她在人群中奔跑着,不断向众人重复几句话,汉人军官接受了大巫师的赐福,他得到了大巫师的承认!
她认真对族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些话,终于有人回应了她,将她手中的旗帜接过。铁羽营的旗在偈人间流转,互相传看,即便他们还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汉人官兵,至少书洛的努力让他们愿意去尝试。
这面旗留在书洛手中,它将成为信物,见证陆旋今日所说的话。
带领其他兄弟回到了营地,陆旋一头扎进帐篷里,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能擅闯。在外行军,身边一面镜子都没有,陆旋眉头打了死结,努力想看清背后,却不得其法,只能看见延伸至肩头的一点痕迹。
最终他放弃了,将衣裳穿了回去。独自坐在帐内沉思片刻,刺青的整个过程中他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甚至现在神清气爽,头脑不见半点不适。心中打定主意,陆旋不再理会背后,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第二日,陆旋单枪匹马找到偈人村寨,开口就要求见尼玛老爹。
即便昨日陆旋说出那样的话,但见到他书洛心里还是有些发憷,不敢阻拦,带着他来到尼玛老爹的小屋前。进入屋内,陆旋开门见山,对书洛说:“让他把药交出来。”
“啊?”书洛不明白,“什么药?”
陆旋道:“你只管把我的话重复一遍,他再清楚不过。”
书洛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转头对尼玛老爹说:“他找你要一种药,你知道是什么药吗?”
尼玛老爹摇着头,缓慢而镇定,似乎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旋:“那我不妨说得更清楚些,就是昨日他对我用的药。老实交出来,我对他擅自向我下药这件事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不能!”书洛睁大双眼,“你昨日说过,你们铁羽营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偈人!”
“那是以汉人与偈人的层面而言。但我与他,是私人恩怨,扯不到铁羽营。”陆旋语气冷漠无情。
书洛急得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带着哭腔对尼玛老爹说了一串话,即便不用她转述,眼前的危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尼玛老爹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到桌边,矮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转身走到陆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