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这件事我只求一次,如果你拒绝,我余生都不会再提起。我想你嫁给我,跟我回巴黎。我们生几个孩子,周末一起逛公园,假期去海边晒太阳。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伊瓜苏大瀑布吗?这个季节阿根廷是夏天,我们明天就去,我们去五月广场喝咖啡,我们去马德普拉塔喂海豚……”
“对不起。”说出这个词,玫瑰觉得自己似犯下一生最大的错误,但这真的不是一个好时机。亚历士可以用自己的死换她的活,她怎么可能跑去跟别人看瀑布,当他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怎么配得上幸福。
“你是说真的吗?”利昂看住玫瑰,他觉得他就要失去她了。
“是。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玫瑰飞快地说出这几个字,生怕自己后悔。好像只要迟疑一点点,她就会答应他。
利昂什么也没有说,放开玫瑰的手,转身离开。
玫瑰在湖边呆到太阳落山。她想她做了一个应当的决定,理应如此。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亚历士去和别人结婚,无论如何,这一点毫无疑问。即使利昂不能原谅,至少他应该理解。
但玫瑰也知道,利昂是一个常理之外的人。他有他自己的那一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需要解释,只需要给出事实。没有做不到,除非不想做。不是没有时间,视乎是否重视。而拒绝,就是不爱,或者不够爱。利昂是世界上顶骄傲顶执拗的一个人,不执拗就不是英利昂了。今天这件事,除伤了他的心,还伤了他的骄傲。
这些,玫瑰都明白。她也是这么一个人,她怎么会不明白他。“但是,利昂,我做不到。”
想起亚历士,玫瑰觉得她别无选择。没有亚历士,就没有今日的玫瑰。有些人,有些事,一生也难以忘怀,因为烙印太深。“所以,我们又是何苦呢?”
玫瑰回到酒店的时候,利昂还没有回来。他的东西都还在,但无非是几件从附近商店买的换洗衣服,他来得匆忙没带行李,车还停在楼下。玫瑰忽然觉得心碎。她伤了他的心。
到了天亮,玫瑰知道她不必再等了,他不想再见她。
临走,玫瑰洗了一下脸,发现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想了想,拿口红在镜子上写了一句“原谅我”,转念很讨厌自己,她有什么资格请求他原谅。把字涂去,重新又写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我伤害了你。
空白战场
英利昂从日内瓦湖畔走开,毫无方寸。
还能去哪儿呢?留在此地也是毫无意义了。知道玫瑰出事,他放下手边的一切飞车赶至瑞士。现在看来,自己就像一个傻瓜,实则玫瑰并不需要他。
他总觉得,玫瑰是没有他不能行的。从第一次遇见,她就是一个毫无方向感的人。他总觉得,玫瑰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她那么一个女孩子,孤单一人,经济不稳定,身体又不是很好,贫血的时候会晕倒,她怎么能照顾自己呢。分开的这三年当中他总是想,没有他,她要怎么办呢。这么想着,他就一心只想尽快找到她。
现在他才隐约明白,或许不是玫瑰需要他,是他需要玫瑰。
玫瑰又一次放开他的手,利昂觉得真是难过,怎么竟会这么难过。“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利昂走在街上,一路下着决心,傍晚走到医院门口。
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他还是想和那个男人谈一谈。没想到这一次的对手是亚历士。他当然知道亚历士,谁会不知道这个人,全世界都崇拜他。玫瑰是怎么认识亚历士的呢,难道仅仅因为这个人有一张酷似莱斯礼的脸?
对手是莱斯礼,令人气愤,对手是亚历士,令人气馁。
利昂出示记者证件,但医生说目前不能打扰病人。他坐在病房门口,很疲倦,一直呆了一夜。清晨时分乘车回酒店,开门之前他想了一下,如果玫瑰还在,他要说些什么,竟是毫无方寸。│
拿出房卡,开门,玫瑰不在。
利昂在各个房间看了一遍,人去楼空。忍不住鄙视自己,英利昂,到这个时候你还抱有希望。他在床上坐下,看见对面的镜子上写着一行字。
“délée”,粉色口红,像一句嘲笑。他用手指慢慢把字擦去,擦得一点痕迹也不剩了,心里空空荡荡。
六七年。值得回忆的事应该有很多,但仔细想想也想不起两三件,大脑似乎变得迟钝。
玫瑰不像从前他在米兰认识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送几件钻石或者名牌裙子就可以搞定,不送也行,反正与他一起吃一顿饭第二天她们就会出名。而玫瑰是对物质欲望很低的女子,一件黑色大衣穿了好几年,一双白色球鞋能穿四个季节。他基本没有送过她什么。送过一枚戒指,她没有还给他。有过一个孩子,没有出世。
他情愿玫瑰和那些女人一样,至少他可以知道她要什么。他最怕的就是,她什么都不要。
失眠厉害的时候,玫瑰对着电脑一夜一夜地写字,他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有时玫瑰独自出去逛,到晚上回家两手空空,对着凡高或者马蒂斯她可以看一整天。玫瑰经常听一些中文歌,哀伤的音乐,一首歌可以听很久。他也说过,可不可以不要工作了,他的钱足够两人过一辈子,但她不肯。
一起三年,分开三年,她从来都是一个让他毫无把握的女子,似乎拎着行李就可以走人。事实上,也是如此。
回到巴黎以后,利昂是真的收拾心情重新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