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明对玫瑰说的第一句话是:you……他笑了,他说:是你。
他说,我见过你。
见玫瑰懵懂的神色,他笑说,“你一定不记得了,当时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玫瑰确实记不得。他接下去说,“你能不能为我弹一支曲子?”
玫瑰忽然想起尼斯那一夜。女王的紫色裙裾,火树银花的星空,那个弹吉他的街头艺人。
“bressanon?”
“当时你穿一件红色衣服,整个人像一道伤口。”他看着她说,“透着哀伤。”
“上一次我以为你是艺术家,这一次我觉得你应该是诗人。”
耀明忽然笑得很开心,“你以为律师应该是什么样子?”
玫瑰想了想,眼前这个男孩子确实颠覆了她对律师的想象,尚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做了一个表情说,“你是不是觉得律师应该像萨科齐?可是你也并不像布朗,是不是?”
他在这里用了一个比喻。法国总统萨科齐是法律专业出身;英国首相布朗是经济学出身又做过时事编辑,与玫瑰的背景类似。玫瑰没有想到,他对政治有这样的了解,对她亦有这样的了解。
后来玫瑰知道,思诺的话没有错,嬴耀明是极出色的律师,他工作起来与平时是两个样的。也是后来玫瑰才知道,帮某明星处理遗产,是嬴耀明认为最无聊的一宗工作。但思诺的父亲在耀明最困难的时候曾助他念书,这于他是很大的恩,所以勉为其难。
“你认为什么样的工作算是有趣?”有一次玫瑰问他。他想也不想地说,“帮那些打不起官司的人打官司。”
这个不是空话。玫瑰知道耀明出身寒微,吃过很多苦,最难得是他从容高贵,完全没有在苦难中挣扎过的那种或愤世或偏激的心态。大学毕业前,他已竞选欧洲议会议员,当时他在竞选词中说,想为那些社会底层的人们做点事。
有人说赢耀明打官司从未输过。他说,公理怎么可能输。
也因为他没有输过,名流纷纷有请,但他从不肯单独为钱去打一场打官司,“否则我会瞧不起自己。”这话让玫瑰想起一个人。亚历士在耀明这个年纪,也说过这样的话。
每个人最初都想成为一个光明灿烂的人,做医生做律师做记者做科学家,为这个世界做一点事,只是有些人能够持之以恒,有些人渐行渐远渐渐改变了初衷。
玫瑰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追赶太阳的人。
曾经她只是想去到亚历士那个世界,去他的身边,所以一个女孩子提着行李只身来到欧洲,吃了那么多苦。就像日记中的阿黛尔·雨果,从旧的世界到新的世界,只为了得到她爱的人的爱情。
后来成为记者,多了很多责任感,时常引来一些恐吓。那时她的理想是成为最棒的记者,一条路铺在眼前,太阳挂在上午九点的位置。生命中已经没有了那个人,只剩下全世界。她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很美好,值得为之奋斗。那时她与利昂在一起,她却不知道她爱他。而后忽然出了那件事,与利昂决裂,躲到瑞士那个角落消沉三年。现在想来,她竟那么爱他。
她离开巴黎,再离开法国,不过是想离开一个人。如果她不爱他,她根本不必走得那么远。如果她不爱他,她大可以从一所公寓搬至另一所公寓继续生活。如果她不爱他,即或再见也只是零。可是她走得那么远,放弃那么多,不过是想离开一个让自己伤心的人。
终于,兜兜转转做回记者,是她一直愿意做也能够做好的事,因为有法语背景,假期结束她将被派驻瑞士工作站,但玫瑰已觉得意志阑珊。
她可以选择这份工作或那份工作,这个地方或那个地方,却无法选择生活本身。工作始终只是工作,即使做到最好又能如何。小王子说时间可以医治伤痛,然而时间过去了,一些伤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反复不肯痊愈,心中有一个地方是空白的。即使得到全世界,又能如何。
原本,她想要的只是她爱的男人的爱情。
半生
那年六月,利昂和塔娜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玫瑰没有看到照片,报纸网络都只有寥寥一则文字报道。但玫瑰知道利昂是一个将承诺看得很重的人,他终于肯结婚,那么就是一辈子了。
六月是最适合结婚的季节,据说在这个月份结婚的新娘都会幸福。玫瑰知道,塔娜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此后一个月,亚历士赢得大选。
那夜玫瑰在日内瓦的公寓收看直播。画面中给了面部特写,玫瑰看见他额头的纹路,忽然觉得伤感。亚历士也会老。她以为他永远不会老的。
其实分怎么说吧,45岁作为一国总统,实在还是太年轻了。但玫瑰心中的亚历士永远还是28岁的那个人,他把她从海里捞上来,她从碧蓝的海水中看到他倒映的脸。他救她一命,她把半生交给了他。
这夜,漫天烟花飞落似雪,他笑容温和眼神笃定,仍是那个动人心魄的男子。时光参差过去,大段大段如烟灰剥落。玫瑰忽然觉得,寂寞。
或者她一直是寂寞的,只不过因其长久,而不觉得。
曾经玫瑰去莫斯科找他,他却搬至瑞士小城。现在玫瑰被派驻瑞士工作,他却回到了俄罗斯。他说他不爱她,那么他就是不爱。
﹌
但是故事还没有完。有一次玫瑰遇见亚历士了。
那是复活节的时候,玫瑰和耀明去阿尔卑斯滑雪。从前在法国念书时,不打工的假期,玫瑰也和思诺去过萨瓦格勒一带滑雪。已是多年过去了。这次重新来到雪山,玫瑰仍玩得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