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嗯”了一声,又执勺舀喝了几口药后,浅笑着看着我道:“记得从前在宫中时,小姨有时也会为我做好吃的。”
沈皇后在世我人在坤宁宫时,沈皇后过世我人在东宫时,都有为萧绎下过厨,这是十六岁及那之前的记忆,我都记得。但不知在那之后的八年里,我还有没有为萧绎进过厨房。
“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我做的紫苏梅子姜,等青梅将熟时,我再做给你吃好不好?”我笑对萧绎承诺时,又想到时过事迁,说道,“也不知你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我不会变”,萧绎看着我道,“小时候喜欢的,我现在依然喜欢,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喜欢一辈子。”
明明在说蜜饯而已,可语气神情却认真地有几分似在承诺纵海枯石烂亦不会变心的誓言。
既然……这么喜欢吃我做的梅子姜,那我就将这蜜饯的做法,毫无保留地教给府中的厨娘好了。虽然这道紫苏梅子姜的做法是我娘的独门秘方,但教给厨娘的话,哪日萧绎处境无忧、我放心离开后,萧绎依然能吃上他喜欢的蜜饯。
“放心”,我抬手摸摸萧绎的头,笑对他道,“一辈子都吃得到的。”
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谢沉能在明晚的宴席上吃好喝好,感到宾至如归。
翌日晨起,我便命王府管事往谢府送了一封请柬,请柬是我和萧绎一起写的,内里言辞谦和恳切。半个时辰后,管事归来回话,说谢沉收下了请柬,并道不胜荣幸、今晚将叨扰云云。
于是这一日的晋王府,便就在为晚间的宴席忙碌。谢沉谢右相是晋王府的第一个客人,自去年冬天萧绎被贬为晋王搬到这晋王府后,晋王府大门平日就跟个鬼门关似的,除了府内人出入,连个雀影也没有。而今晚谢沉的到来,将是晋王府里程碑式的改变,谢右相的一小步,将是晋王府的一大步。
大半日的时间里,我都在宴厅附近转悠。从食桌、坐席等陈设,到宴厅中的摆花、熏香等等,我都一一过问,务必精益求精,以求今晚的宴席完美无缺。
忙碌至傍晚时,我换了件便于下厨的布衣裳,准备亲自做那道蟹黄豆腐,以向谢相显我待客之诚。本来因我失去了与之相关的记忆,我应是不会做这道菜的,进厨房时就准备叫厨娘教我。
然而当我真站在锅灶前,看着碗碟里的蟹肉、膏黄、豆腐、蛤蜊等备菜时,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就动作了起来。脑子忘了,身体却还记得,还很熟稔。绿璃说得没错,过去我在谢府时,定常做这道菜。
我做蟹黄豆腐时,萧绎就在一边看着。因为厨房烟火气重,萧绎脚的崴伤又没好全,我劝他去花厅中坐着,道:“这儿没你的事,你快去歇着吧。”
萧绎却知我拉拢谢沉的用意,“怎么没我的事呢,你在这儿是为了我。”微微一顿后,萧绎又道:“我想,那时候你在谢府为谢沉做这道菜,应也是为了我。”
我觉萧绎说得有理。谢氏在景朝举足轻重,我希望谢氏能拥扶萧绎,不仅是失忆的现在这样想,过去在谢府时应也是如此。
不然,我常给谢沉做蟹黄豆腐这事,就显得有点奇怪了。毕竟我与谢沉只是继母子,又不是亲的,哪来那么多泛滥的母爱,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就爱给人做饭的人,行事必有因由。
萧绎提出的因由就很有道理,我那几年在谢府守寡时,定想着将谢沉拉拢至萧绎一方,想和谢沉处好关系,所以努力地做一个好后妈,常给谢沉做他爱吃的蟹黄豆腐,希望用亲情打动谢沉。
正想着时,我听萧绎问道:“你认为呢?”语气听着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但我隐隐感觉萧绎其实是想听我认真回答。
我回答道:“我同你想的一样。”
萧绎在渺茫的水雾气中微微笑了,而我这边的蟹黄豆腐也可以出锅了。我正要盛菜装盘,有侍女走进厨房中,向我和萧绎恭声禀报道:“王爷,王妃,谢相到了。”
我就将装盘的事交给厨娘,忙去寝堂换了衣裳,而后要与萧绎亲自去迎谢沉。然而刚走出寝堂门,就又有侍女跑来,且步伐匆匆,禀报的嗓音里蕴着一丝急躁与恐慌。
“王爷,王妃,云……云世子也来了。”
酉正一刻,晋王府,浣花厅。我与萧绎高坐主座,两侧左为云峥,右为谢沉。
因有白日里的精心布置,宴厅内花开锦绣、席陈珍馐,本该配以热闹和谐的用宴场景,但因有不速之客的到来,此刻厅内气氛似凝着一层寒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尴尬。
幸而我早为晚宴安排了乐舞怡情,来自府内乐人们的丝弦之声与翩翩舞姿,正在努力冲淡此刻厅中僵冷的尴尬气氛。
使此宴成为尴尬宴的尴尬人,正冷着一张脸。也不饮酒,也不动箸,云世子云峥就干坐在左侧席上,神色冷得像全天下人都欠他百八十万钱。
我虽没欠云峥钱,但很能理解云峥此刻的心态。设身处地地想,恨不得把我和萧绎一锅端杀了的云峥,应该到死也不愿踏进晋王府半步,可却被他爹硬撵了来,被他爹逼着给萧绎这奸|夫送药材送关怀,如何能心情好的起来。
侍女禀报云峥到来时,我是真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以为云峥憋不住心中恨火,发疯提剑上门砍人了。幸而惊恐地赶至大门前时,见云世子是奉父命来探病送药的,尽管他这探病人的脸色,冷得似盼着病人萧绎早点一脚蹬上西天。
心中飞快地琢磨了下后,我大抵明白了云峥之父博阳侯硬撵着儿子上门探病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