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以?为的谢沉,是从出生起就循规蹈矩、一丝不苟的,根本想不到他还会干夜里爬树这种理当顽童才会做的事。
但谢沉是不会说谎骗我的,我就只是惊讶于他小时候会爬树,并不质疑事情真?假,只是问他,为何要夜里爬树,若非要爬着?玩,为何不在白日?里,白天不似夜里光线不好,也许就不会摔下树了。
“白日?里功课太重,没有时间,身边跟随的人?也太多”,谢沉道,“夜深时众人?都睡下了,无人?看着?,小时候的我,喜欢夜里悄悄爬上树顶看星星,在我表伯送我一本《全天星经》后。”
谢沉这会儿所说的表伯,应就是谢老夫人?的侄子,如今的钦天监正。我正是为了钦天监正能替我上一道可使萧绎离京的折子,而求到谢老夫人?那里,从而成了谢家的谢夫人?,此刻捧茶坐在谢沉面前。
对面,谢沉似在讲述中,有一瞬间沉入了曾经的童年时光,话音轻轻的,衔着?对旧日?的一点追念,“小时候我得到那本星书后,对星象十分地?痴迷。那时年幼无知的我,甚至觉得满天繁星,比四书五经还要有趣。”
也许这不仅仅是谢沉幼时的童稚念头,不是一时兴起而又迅速兴尽,只是谢家的继承人?,绝不可能仅去?做一个观星的星官,必得入六部九卿大有作?为、成为国之栋梁,所以?谢沉不能夜夜仰望满天繁星,只能将?头低下,担着?他该担的担子,做他必须做的事。
想起那夜亭中谢沉为我指星时如数家珍的模样,我心境不由复杂起来。“有时间,再陪我看星星吧”,我看向谢沉道,“上次我都困睡着?了,你讲说的好些星星,我定都没听?清,还需你再指教。”
话说得好像谢沉讲星很催眠似的,我刚将?话说下,就反应过来,笑对谢沉道:“上次是白天玩了一天,太累了,所以?会睡着?,这一次,我定不会再困睡了……”
说着?时,我忽然?想到,上次我在亭中困睡着?时,谢沉是如何送我回?棠梨苑的呢……背回?去??抱回?去??其?实也没什么的,可不知为何,这会儿想到此事时,我的心忽然?细密地?泛起些不知名的心绪,酥酥麻麻地?漫起几丝难抑的燥意。
“……就……就有时间一起看看星星,好吗?”我不再接着?提上次困睡的事,只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沉尚未说“好”与“不好”时,一旁的鹦鹉先?来劲了,扑扇着?翅膀叫道:“星星!星星!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想是平日?谢沉在房中吟诗时,这鹦鹉机灵地?学去?了。我觉这鹦鹉打岔得正好,我想将?心中莫名浮起的燥意都排遣掉,想我自己不再深思那使我心乱的事,就起身走离谢沉,走到鹦鹉面前,逗它?再说几句,想让鹦鹉完全吸引我的注意力?。
架子上的白羽鹦鹉是我买送给谢沉的,可它?却不给我这旧日?买主面子,无论我如何逗它?,它?就是昂着?高傲的小脑袋,就是一句不说。
我无奈又觉好笑,看向谢沉笑道:“可不是你教它?这般的吧?只能你使它?开口,别?人?都不能?”
谢沉起身走近,面上神色也是无奈,含笑说道:“我平日?并没主动教它?什么,是它?自己听?着?学,高兴起来时,就乱吟几句。”
可能这白羽鹦鹉只认谢沉,谢沉走近给它?添了添水后,它?砸吧了两口,竟又叫了起来,又吟了几句星星月亮的诗。
吟着?吟着?,鹦鹉忽然?叫道:“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我不由怔住,谢沉添水的手也停住时,鹦鹉却似兴致上来了,一声接一声地?叫道:“嬿婉!嬿婉!”
先前强行压下的心中燥意?,似陡然间如气血上涌,全?都冲到了我脸颊上。不消照镜看,我也知此刻我双颊绯红,腾腾地透着热意?。
一声又一声的“嬿婉”,清脆,嘹亮,如可冲破遮云蔽日的阴霾,令晴霄朗朗,将一切都照得敞亮。
可此刻的我,不知为何,不敢抬头?去看那晴霄,不敢抬头?去看身边人,只觉脸颊红热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身边人也是,他僵着身体不动,似已然石化,又像是烧红的烙铁,即使我没有抬头看他,也能感觉到他此刻心绪与我相似,像是浅浅一汪水被灼热的日光蒸晒着,泛着热汽,就?要干涸见底。
见底时,心底深处会有什么袒露于日光之下呢?我不知道,只知我此刻心跳如撞鹿,即使那清脆嘹亮的“嬿婉”声已经停下了,却像是还一声声地响在我的心中,响在我身旁谢沉的心中,令我与他的心一同牵动着,室内寂静,而我与他心如鼓擂。
“……倒……倒是机灵”,终是我先打破了室内难言的寂静,努力?语气轻松地说道,“鸟贩和?我说这?鹦鹉十分聪明,擅说人语,倒是没有诓我……”
“……嗯。”谢沉轻轻的一声,似在附和?我的话,努力?使与我之间的气氛,回到之前轻松闲聊时。
“还会说其?他的吗……”我之前像和?谢沉有说不完的话,随便扯个话题闲聊,都能洋洋洒洒地聊上一两个时辰,这?会儿话却像是得努力?挤着说,“比如……比如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之类的……”
“……可以试一试……”谢沉终于抬头?,目光却也没有落在我的面上,而是直直地盯看着鹦鹉,笔直地像用矩尺衡量过的,没有分毫差移,一丝也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