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心口闷痛的难受,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听到帝君的传唤。
天殿上,帝君为他正名,对众仙表明星君身份,以及所谓忍辱负重,不惜舍弃真身投身为妖的义举。殿上百仙的反应,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唯有贪狼星君那双从来冰冷的眼瞳中闪过的黯然,让他印象极深。
此事之始,就连贪狼星君也不知晓。
七元星君,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司生司杀,养物济人。禀天地之气,阴阳之令,为男为女,可寿可夭,皆出其北斗之政命。
星君司天命,不可轻动。
更何况天规明定,无天君旨意,神人不可随意降落凡间,扰乱六道众生。
故他身为廉贞星君,必须千万年守在星殿。
在空无一人的殿里,并不需言语,不需哭笑,甚至连走动的需要亦没有,不必的事他向来不多做。故此往往便就这么笔直地坐在床上,一坐千年。
以至闻天帝旨召,方知有逆龙造反。
骤听天帝问曰,愿否下界为妖潜伏军中。
听帝君的意思,是打算派遣星君之一前去,至于是谁,他倒觉得帝君并非在意。
若说,凡人重于血源,那么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七元北斗星,便是星命相连,并存于天。虽然万年寂寞,但他总是记得,武曲会拿着偷入凡间的宝贝过来现,一身戮血路过殿门的贪狼会顿步看这里一眼,巨门看到他会点头,文曲会拉着禄存带着棋盘和仙酒过来,破军……会在嗤鼻之余在棋行至半时过来观棋,然后指手画脚之后被文曲丢出殿去。
他觉得,他们并不适合这个听来有去无回的奇怪任务。
于是,他应诺帝君。然后将真身留在殿中,封了星殿,未免消息泄漏,他甚至没有与其他星君打上招呼便直接借轮回道投身为妖。
功成身退,立下大功,天殿之上,天帝龙心大悦少不得大肆封赏。然而,当他站在曾经染过那尾赤色巨蛇鲜血的玉石地砖上,即便痕迹早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可冰凉地面升起的热度却似能烫伤他的脚,让他不想在这里再停留多一刻。
帝君论功赏赐,堆在他面前让羡煞殿上众仙的大堆天域瑰宝,他看都没怎么看,回头就把东西随便丢进房间了事。
天上神仙不得私下凡间,故此他又重新回到星殿。
木头人般的真身跟他离开的那时一样,静静地坐在床上。
他却并不能重回仙身,这就是为什么天帝派下这个任务时神色凝重的缘故。
既投身为妖,又是异兽之躯,更有星君元神滋养,寿龄自然极长,而天规所限,仙人不可自裁妄生,所以在天寿终了之前,便不可重回真身。
他这般半仙半妖,在天界仙人眼中更成异类。然而他并不在意,是仙是妖,身体好用便行。有时会想到,如果换了个躯壳,红发的妖怪会不会认不得他?
然飞星骤降,锁妖塔上镇塔灵珠破裂,妖邪尽释天下,七元星君得天帝差遣,下凡寻珠,再塑宝塔。
当王屋山上再遇九鸣,如同两千年前天殿前一幕的延续,他再度将他擒下,却没有将他关入天牢,而将他……带回星殿之内。
如今,那妖怪却忽然问他意欲何为。
于是,他便很老实地回答他。
“不知道。”
面前的妖怪那张俊脸当即气得通红,跟他那头红发有得一拼。
九鸣瞪着那张完全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的家伙,登时气得几乎爆炸。要不是他颈上链箍所制,化不出原形,定要将这座看上去很结实的殿府给一气掀翻!!
相较之下,对面的妖怪平静得像个死人。
九鸣按耐怒气,他不是早该知道,这个家伙两千年前就是这个死模样吗?
“你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吗?他可是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大妖,而且旱干了天下四渎之一的济水,虽不说生灵涂炭,但总算是祸害苍生了吧?加上驱赶济水神,囚禁黑虬龙王、四渎神君,褪龙鳞削龙角,林林种种,天条戒律没犯数十至少也有十数了吧?打入天牢绝对是绰绰有余!
九鸣不甘心,又问:“那贪狼星君让你教化妖邪吗?你总该有点什么行动吧?”
“没必要。”
“……”这算不算是阳奉阴违?!想不到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居然懂得这一套!?
飞帘看了他半晌,忽然幽幽说道:“你不会服从。”
九鸣闻言一阵愕然。
天地间自古便存在的异兽,不顾天律规管,倨傲而存,根本不可能屈服于天人膝下。
飞帘虽是言鲜语寡,却似乎早已知悉,武力镇压,温言劝服,都是枉费。对于九鸣而言,所谓教化,不过是将他双翼囚禁,加上道道无形枷锁,纵然表面放他自由,却也不过如身在锁妖塔中一般无异。
那一头火色的头发,就像这只妖怪的本性,他又怎肯乖乖地受天人驱使?
明知道不可能服从,所以他不打算浪费时间。
九鸣瞪着那张没表情的脸,脑海中不由响起贪狼星君临走前留下的那句森冷命令。
‘若能教化,自然最好。如若不能……杀。’
如今飞帘这般做法,无疑是在拖延,不施教化,便无从说不从,非是不从,便不能杀。
“……为什么?”
九鸣无意识地呢喃着,他依旧想不明白飞帘为何这么做。
而飞帘也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两只妖怪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发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