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鼻尖有些酸涩,将书卷一抛,先拥衾和衣睡下了。
孟汀洗好了出来,绕过屏风,见铜盆旁还放着李鉴换下的带血的绷带。李鉴的伤口好得慢,与体弱也相关,他知道这事急不来,默然将那布条收起,替人在盆侧摆了干净的绷带。
李鉴在这便殿住了这么些天,从不允许宫里人常伴在侧,只有李无伤能进出。大小事情,还是陛下自理的,少有人一直照顾到。
孟汀也想过再将他带回退园,可这样一来,先前谋划的不睦之象便是徒劳。况且他知晓李鉴的决意,退无可退之时,李鉴在前执剑,他唯有站在其身后,不动摇、不退缩。
“孟观火!”李鉴喊,“这么慢?”
孟汀将思绪放下,披上外袍便到寝房去。
到了榻侧,他还未将外袍揭下,李鉴先拨开衾被,直起身去吻他。他身量高,李鉴不太够得着,他便在李鉴腰上托了一把,顺便按下了李鉴欲抓他袍袖的那只伤手。
孟汀知晓李鉴在情事里不算内敛,可今日他有些急躁。
不多见的、乏于理智的急躁。
他啄了李鉴的脸颊,将人按回榻上,低声道:“你伤病未愈,今日不行,好吗?”
李鉴挑眉,意有所指道:“不行?”
孟汀垂眼望他,拂去他额前的乱发,唤了一声:“翰如。”
那两字连在一起,像半句喟叹,气息落到李鉴颊上,将他烫出一片红。他用手背掩住眼睛,另一边缓缓松了手,道:“那你不要走。”
“我自然不走。”
“那——那我要你抱着。”
手被人拨开,李鉴借着火瞧孟汀,勉强地就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膝头不自觉地朝前顶了一下,便听到身前人一声闷哼。他有些心虚,移开目光,低声问:“要不要”
孟汀只将他后脑揉了一把,下了床榻,拿了卷书看。
李鉴只觉得自己好像淋了场雨,不过是沾衣杏花雨,将整个人裹住,亦化了终南经年雪。他其实不擅陈情,许多话难以启齿,又常常将章句与良夜都白白放过。
可他或许没多少时间去蹉跎了。
“孟汀。”他叫了一声,催那人回身。孟汀执着书卷,抬眼瞧见李鉴自枕下摸出个物件——仔细一看,是那日飞奴带走的容臭,那容臭里似是塞满了,凑近闻却又无香。
“这锦囊与我那只是一对儿,佩了便是我的人,你接还是不接?”李鉴凑过去,鼻尖抵着孟汀的,“侯爷若是不应,我便要明抢了。”
孟汀将书卷撤下,挑眉看他,失笑道:“那明抢吧。”
山川要征伐,人心要收拢,轻裘肥马要千斤重。
孟汀连一个锦囊都不要。
就如此,寡言敛笑地等了他年。
“我不与你开玩笑。”李鉴将苦意按下,正色道,“侯爷打开,看看里边是什么。”
孟汀一怔,抽开丝绳,只见其中都是卷好的小笺。随意展开一份,里边皆是他的笔迹。
他的江陵书信。
“陛下不是说都烧了吗?”
“这些舍不得,我私自留下来了。”李鉴笑道,“侯爷千钧之重,李某愧受,可惜捉笔不成文,难以回书。这些小笺上写的,大多是今后之期许,侯爷若有兴致了,便时常翻看。信中所提的春水煎茶、塔上观灯之事,侯爷只管挑,我一件件补回来。”
这锦囊作容臭用,盛不下多少香,却偏偏能盛下他们间万壑之缺。
李鉴将那容臭放到孟汀手中,几近虔敬地吻了他眉心。恍惚间李鉴能看到江陵当时风雪,刚平水患的孟汀骑上青骓,在马上对他拱手道:“殿下珍重。”
在不甚幸运的旧闻里,那便是再会无期。
他开始后怕,直到灯火都烧尽了。在一片暗沉里,他于锦衾之下,枕靠在孟汀肩侧,忽觉得有些释然。那滴在雨夜太极宫前未落下的泪灼过眼角,没入身旁人的衣衫。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说】
容臭是李鉴来长安第一天就买了的。
于归第二十五
翌日孟汀回退园,瞧见谢之问眼底的乌青,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金吾卫所办事,那谢之问跟在他身后,言语里怨气颇重:“侯爷可算回来了。昨夜听人说侯爷已出宫了,左右见不着人,还以为出什么岔子了。”
孟汀凭窗拭刀,道:“难却莫不是也听了旁人的闲话?”
“鄙人本是不愿信的,可陛下确实是叫侯爷在雨中跪到了子时啊!”谢之问接过他手中的布帛,颇有些忿忿,“君君臣臣尚需留情分,何况何况”
他蓦地住了嘴,面孔涨得通红。
孟汀扬眉,拿刀在他肩头轻点一下,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了?”
谢之问别过头去,低声道:“崔大娘子来的那一晚,听、听人说素心斋房里要了三次热汤。”
他那一旁嘟囔,孟汀自顾自将刀收了,把谢之问先前放在一侧的红笺揣进了怀里。那是端王府下的请柬,请他孟汀观结朱陈之礼,亦暗暗印证了先前所布之局卓有成效——在李正德看来,被李鉴猜忌的雍昌侯不是疯狗,而是可以为己所用的同盟。
这么几日,折腾得还算值。
他将外袍披上,换了靴子,把昨日写完的令文往谢之问怀里一放。谢之问忙不迭地跟上他,就听孟汀压着笑意道:“那人数错了,实是要了四次。”
谢之问:“那你还是别回来了。”
话说端王大婚,正妃的册封令先下,到了三月二十五才行礼。成礼是在皇城内宗庙,闻说当今圣人并未观礼成,不知是抱恙还是另有一层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