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莎,班纳特太太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怒气也被缓和了一下。紧接着,她马上又气势汹汹,如同斯巴达的女战士那样,拿起盾牌,“求你们想想她的年纪,她马上就满十六岁,眼看就能进社交界了!要知道姑娘们的年华总是短暂的,十几岁的姑娘最受先生们的青睐,她有很大可能在二十岁之前嫁出去!可如果进去那什么见鬼的学校,我不敢想象!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回到家里,才正经的踏足社交界……哦,整个朗博恩都会笑话她!笑话班纳特家!”
伊丽莎白心想,不会二十岁前就嫁出去的,就算是原来的那个伊丽莎白,也是上了二十一岁,才初遇达西先生。
莉迪亚扑哧笑出声来:“二十岁的老姑娘,妈妈,夏洛特·卢卡斯今年就二十二岁了,她一定不高兴你这句话。”
不合时宜的顽笑惹来班纳特太太的迁怒,她现在满肚子气。
“别说那些可笑的话,莉迪亚,看在上帝的份上!难道别人背地里没有笑话她吗?人人都说,可怜的卢卡斯小姐,她长得不好看,又没有丰厚的嫁妆,怕是要做个老姑娘了,还要连累她的小妹妹们!卢卡斯小姐不出嫁,她的妹妹们就不能进入社交界,也许不出几年,卢卡斯爵士要有好几个嫁不出去的女儿了。”
班纳特太太极尽尖酸刻薄,却无意中提醒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挨着母亲坐下,轻声
说:“妈妈您也说,姐姐没出嫁,妹妹就不好出去交际。绅士的家庭一贯遵循这样的道理——就算我年满十六,也不该急于交际,免得引人诟病。”
见班纳特夫人要反驳,伊丽莎白马上说:“亲爱的妈妈,我们不能因为简是朗博恩最漂亮的小姐,追求者众多,就不顾忌她的脸面。至少得缓一缓,迟些进入社交界才好。我答应您,妈妈,一定尽快结业,绝对用不了五六年那样久,毕竟有您和爸爸教导,基本的读写和刺绣我都能做得来。”
班纳特太太虽然仍不同意,可脸色也缓和了些。
加德纳舅舅笑着接话:“莉齐说的很对!进入学院还有一个最大的妙处:那里有不少优雅有身份的太太任教,若是能得她们喜欢,兴许愿意做引荐人将莉齐介绍进入伦敦的社交界呢。那可与朗博恩和梅里顿是完全不同层次的,更何况那样的方式也不会叫人说班纳特家的闲话——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班纳特夫人有些软化了,但仍然嘴硬,恶声恶气的道:“五十英镑,我不会替你出出一个子儿,你有本事,自己去凑吧!我可知道,你和简两个人加起来,攒的零钱也不过几镑。”
不等加德纳舅舅包揽,班纳特先生早已施施然说:“我很愿意资助伊丽莎白小姐。即使她需要读五六年。”
班纳特先生唱反调的声音不仅惹来他太太的叫嚷,也叫才发誓
保证的二女儿朝他自己撅了噘嘴。
事情总算得到解决,不仅伊丽莎白,就连玛丽也很高兴。这天晚上,她悄悄溜到二姐的房间,想说些私房话,却发现大姐简也正有此意,姊妹三个挤在一张床上,叽叽咕咕到深夜才睡。
“莉齐,如果那里真的很好,明年,嗯,或者后年,你能帮我说服妈妈吗,我也想去。”玛丽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央求:“我想有你在一个学校,我也许就不怕了。今年我多读些书,这样就更有底气。”
这个刚刚十三岁的小姑娘是多么的体贴呐,生怕她自己的诉求让好不容易松口的班纳特太太再次反对伊丽莎白去陶丽丝学院,便忍住不开口,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小心的征求伊丽莎白的意见。
伊丽莎白将小妹妹搂进怀了,亲亲她的额头,连忙答应:“我亲爱的小玛丽,如果那里真的好,明年陶丽丝学院一定会有两个班纳特家的小姐在。”
“你别怕。我会寄很多很多信回来,把我的见闻,还有学院的情况都告诉你,等你入学时,就会对那里像舅舅家一样熟悉。一个熟悉环境的主人还需要担心融入不进去吗?”
玛丽眨眨眼睛,知道二姐看出了自己的不安,心里大为感激,像小马驹一样蹭进伊丽莎白的怀里,闭上眼道:“晚安,莉齐。晚安,简。”
没过多久,小姑娘就睡熟了。
简和伊丽莎白小半天没说话,可她们
都知道对方还清醒着。
好一会儿,简轻声道:“你知道吗,莉齐?你实在叫我刮目相看。今天晚上我甚至觉得你有些陌生。”
伊丽莎白在枕头上轻轻扭过头,静听她说:“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勇气,可我今天真佩服你,莉齐。我衷心的祝福你,希望你在陶丽丝学院一切顺利,我会每天替你向主祷告的。”
“我是班纳特家的长女,可从来都担不起重要的事情。莉齐,我知道你不仅为自己,更是因为我们。若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下去,倘若爸爸这个避风港坍塌,整个班纳特家就完了……我从前只梦想能找到一位有钱又慷慨的绅士,嫁给他,指望他能接济我们和妈妈,从来没想过做出改变,或者依靠自己……”
“每次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说‘班纳特小姐纵然漂亮,却一贫如洗,娶她还不如娶面包房主的女儿’,我就忍不住心慌意乱,还不敢叫人觉察,只能尽量去微笑——人人都知道,班纳特家五个女儿的财产,不过是一笔年息四厘的一千英镑的存款,甚至这一千英镑还不能算作嫁妆,因为这些得等到班纳特先生去世后才归他的女儿所有。如果女人们靠自己也能吃饱穿暖,我靠自己能生活下去,那么面对这些恶言蜚语,也许我能直接拿掉微笑,狠狠地瞪一眼那些长舌妇们,叫她们知道我的厉害。”
伊丽莎白听到这里,再也忍
不住,轻笑了起来:“亲爱的简,纵然你腰缠万贯,你也不会的。你做不出那样让人下不来台的举动,你是如此的体贴温婉,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挑眉瞪眼的样子。”
“腰缠万贯?哪怕是做梦,我都没奢望过。”简忍俊不禁。
简的话,已经告诉伊丽莎白她心态发生了一些奇妙地、不曾有的美好变化,伊丽莎白发自内心的快活——她才知道简一直不肯答应那些追求者,甚至不愿意和他们加深一些了解,并非是因她生性矜持,也并不是讨厌,而仅仅是因为财产。那些可怜的小伙子们家资不丰,至少不到能接济的起班纳特家的地步,因此从最开始,简就紧守心门,不肯给双方一点点机会。可带着这样心情得到的姻缘,就算之间真的存在爱情,那依照简的性格,也会在内心自责,觉得她自己功利性的目的不纯——
“亲爱的,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位富有、慷慨又英俊的先生追求你,你会答应吗?如果答应,是因为你爱他吗?”伊丽莎白问。
简沉默一瞬,才说:“为什么不答应呢?莉齐,你知道这样人有多难得。我想我会爱上这样的绅士,毕竟他是我梦寐以求的。”
“至少一部分是因为我爱他。”简又说道。“他愿意照拂我的家人,除了爱情,我会深深的感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顺应他的一切要求,做个人人称道的好太太。”
果然
!可无限的柔顺并不能给婚姻带来多一点点的保障。伊丽莎白想,纵使没有野心勃勃的女佣,简的心态也会导致她和宾利先生的婚姻出现问题,早晚都会发生。不管男人女人,没有底线的顺从,只会把另一方彻底惯坏,变得不珍惜不在乎,日久天长,再美的朱砂痣也会变成蚊子血。
“亲爱的,体贴和顺从并不能叫先生们感激你,甚至还会使爱情消退。”
简捂着嘴笑的乱颤,她贴近伊丽莎白的耳朵,小声取笑她:“莉齐,你还没有进入社交界,怎么就懂得爱情了吗?难道有哪个小伙子在悄悄追求你,让我猜猜,是吉姆,还是梅里顿的芬恩?或许是布鲁克,每次我们在水果店里,他都盯着你目不转睛。”
伊丽莎白推推她,提醒她细想:“你仔细观察,我说的不对吗?就算是朗博恩的这些邻居们,毫无脾气只知顺从的女主人里有哪个得到她们先生的尊重了?那些外表彬彬有礼的先生们,甚至会动手打她们。反倒是那些脾气不太柔顺的太太,她们说的话还有人听。”
“并非温柔不好,只是有底线的温柔才叫人看重。况且,先生们嘴里不说,行动上却偏偏更优待那些能撒娇、会撒娇的姑娘们。就算在咱们家里,不也这样吗?”
伊丽莎白的话叫简沉思不语,她细想从前参加的那些舞会,真的好像就如莉齐所说的那样:她越拒绝,小
伙子们越热情;她越是不大说话,大家就越夸赞她的教养。还有舞会上其他的小姐,偶尔会使小脾气的,被夫人太太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矫情的小姐,却偏偏最受年轻先生们的青睐;甚至远不如她漂亮的,却能轻而易举的叫才对她表示好感的先生转移目标大献殷勤。
伊丽莎白尚不知两姐妹间的私房话在简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今天解决了一桩大心事,眼见有了新的未来,伊丽莎白绷了一天的精神实在困乏了,她搂着玛丽热乎乎的小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