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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外面更鼓刚刚敲过,石咏这一忙就已经是大半夜过去,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这“木瓜”里,果然别有玄机,竟是另一件物事被重重包裹在“木瓜”里。

至于里面的物事,石咏见过类似的,知道这是一只用来佩戴的银制“香囊”。这香囊的设计巧夺天工,外面镂空的银球,美观大方,可以随时供人佩戴,而里面用来盛放香料的金制香盂却始终能保持平衡,令香料不致洒出。

石咏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知道这一件器物若是放在现代,绝对会是一件国宝级别的文物。

可是,只要他一想到这文物的主人,石咏心头就莫名涌起一阵伤感,甚至双眼有些发涩。

《旧唐书》上记着,杨贵妃死于马嵬坡兵变之后,玄宗自蜀中返回长安,密令将贵妃遗体改葬。内官发现,贵妃墓中,“肌肤已坏,而香囊犹在。”

石咏打开贾琏交付给他的那只“木瓜”,发现在布帛软木包裹之中,竟是一只精巧无比的六出团花银质香囊,内中另有一只金制香盂,用以盛放香料。

而唐开元天宝前后,正是唐代金银器工艺登峰造极的时候,虽然没有现代先进的技术设备,石咏也大致能够判断这该是一件唐代器物。只是一旦他想起唐玄宗与杨贵妃之间那哀婉的爱情故事,心头便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凄凉滋味。

这只香囊,会是杨妃留下的么?

石咏觉得头一次脚下生了根,似乎有些不敢去面对他自己发现的这枚精美器物。

可是待石咏回转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却发现:好家伙,大家竟然已经聊上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石咏的案上,宝镜、金盘、香囊,与历史上三位鼎鼎有名的女性各自相关的器物,自然也凑成一台好戏。

石咏还在发愣,什么时候这香囊竟也开口了,他这不还没完全修好呢!

可后来一想,石咏明白过来,其实这具香囊没有损坏,只是被外面的皮囊包裹住了,不见天日。而他,则做了那个让宝物重见天日的人。香囊与宝镜、金盘一样,是有灵的千年古物,所以自然能与其余物件儿交流。

武则天是李隆基的祖母,杨玉环的香囊听说了,自然赶着宝镜唤“皇祖母”。武则天却对杨玉环没有半点儿印象,细细地问了,才晓得是孙子的妃嫔。两件物事的年代相近,宝镜自然追着香囊问起身后之事。

香囊只管捡自己知道的说了,并无半点隐瞒,连杨玉环是如何入宫之事,都一一详述。

旁边卫子夫的金盘又听不下去了:“感情你们两位,都是侍奉了父子两代的……”

宝镜与香囊同时沉默了。

“一位是父死子继,嫁了两代帝王;另一位则是……儿媳妇被老子抢了去?”

香囊继续沉默,而宝镜则重重地咳了一声。

金盘便不再说什么了:这种话题,好尴尬的!

渐渐地,武则天的宝镜问至天宝年间的变乱,当她听说安史之乱时,拥有雄兵二十万的潼关失守,长安失陷,登时大怒,愤然道:“朕治下的巍巍大唐,群贤并举,国泰民安,岂料数十年之后,就丢在此等竖子手中?”

石咏赶紧出言安慰。毕竟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存在了一百多年才消亡。

岂料他答了几句之后,不止是武则天的宝镜,连杨玉环的香囊也一起来问石咏:“石郎,请问你……”

杨玉环的生命,在马嵬坡便就此终止了,香囊自然也无法得知后来的事,即便历经千年,那份关怀也从未消散。

石咏听了大为感动,微有些心酸,原来这就是生死不渝的感情。

听了香囊这般殷殷相询,石咏便替杨玉环觉得委屈,那些稗官野史所记的种种风流韵事,安禄山掷木瓜什么的,如今看起来大约都是诋毁。说到底,杨玉环大约只是一个痴情的寻常女子罢了。

他大致解释了唐玄宗在蜀中退位,后来安史之乱平息,他返回长安之后做了几年太上皇这才过世。香囊得了令人心安的答案,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过多久,却又婉转开口:“石郎,请问你,可知变乱之后,妾身可曾有幸,归葬于三郎身畔?”

它声音动听,语意恳切,似乎殷殷期盼着一个答案。

石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世诗人们写了那么多优美却悲切的词句,描绘玄宗悲悼这位爱妃,却无人提及皇帝是否迎回贵妃遗骸,葬在自己身侧。

他天性不会说谎,终于只能答了,“史书上并无记载”这几个字。《旧唐书》中对贵妃的结局只有寥寥数字记载:玄宗自蜀中返,曾令中使祭奠,并密令改葬他处。

石咏在香囊的要求下,复述了史书所记,室中沉默了许久,半晌,才有低低的泣声传来。虽然不是什么号啕痛哭,只是这等无声饮泣,却更叫人觉得悲从中来。

直到石咏躺下,在榻上小睡片刻的同时,都能听见香囊低低的啜泣声。第二天他起身,不知另外两位是怎么安慰的,香囊那里,已经不再哭了。

然而武则天的宝镜却破天荒地再次提出,要随着石咏出门,到街上去看看街景。

石咏正巧要送喻哥儿去学塾念书,当下便应了,怀里揣了宝镜,一手提了弟弟的书箱,一手牵了喻哥儿,出了红线胡同,往椿树胡同过去。

待送了喻哥儿去了学塾,石咏怀揣着宝镜,在琉璃厂大街上逛了逛,立在一家茶馆门口听里面说书先生说了几句书,忽听怀里宝镜开了腔:“朕实在是太憋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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