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点着眼下痣的小熊就在其中。
时闻读书租住的loft公寓面积不大。行李箱仅在收到那日被打开过一次,之后原封不动上了锁,就那么无处可归地泊在楼梯底下,再未被使用过。
直至毕业搬住处,整屋清理扫除,时闻才发现行李箱中的小熊不见了踪影。
回忆不起来它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她的公寓除了三两好友,极少来客。思来想去,惟有归咎于自己屈指可数的几次醉酒经历,猜测是不是自己某时某刻醉意上头,断了片,冒冒失失将它丢了出去。
然而,犹如碎片梦闪。
几日前,一个下雨天,小熊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
时闻打量着眼前人,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自问自答,“——在你那间修得像城堡一样的地下室里。”
尽管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她还是多此一举地诘问,“不准备解释吗。”
半晌无言。
沉默落到身上,像毯子一样死寂地覆盖住他们。
霍决没有避开这道审判的目光,身上的愤怒渐渐平息,转而变为一种野兽般的直接、冷静与神经质。
“景湖区仙踪路,西山枫林二期,2座1101。距离你学校一公里。你没有换密码锁,经常忘记带钥匙,习惯将备用钥匙藏在门口的盆栽里。”
他的语气轻柔得近乎诡异,逐字逐句,告解般轻声,“我用过一次。”
玩偶被狠摔到t脸上。
时闻浑身颤抖地给了他一巴掌。
霍决坦然挨了。
那张俊脸被扇得猛偏过去,犬牙划破口腔内壁,徐徐渗出血锈。该是狼狈的。但他满不在乎地用舌尖顶了顶伤口,微微眯起眼,又风度翩翩地微笑起来。
“你醉成那样,没有人照顾你,我就站在门外。那间公寓隔音真不怎么样,你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我连你在里面摔倒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决抿着唇角,极缓极慢地吐字,眼睛在她身上痴缠一圈,贪婪地将人框在自己视线里。
“我怎么可能真的放心你一个人生活,bb?你那时才20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随随便便对谁都心软,对谁都笑。我总怕你为不值得的人和事伤心,又怕你为新鲜的人和事开心。五年其实好漫长,我不在你身边,有过前车之鉴,你会不会又转眼忘了我。”
一种被深渊凝视的忧怖涌入心脏,又经心脏泵送,洪水般汹涌漫向四肢百骸。
见过再多证据,做过再多心理准备,都不及此刻听见霍决亲口承认的冲击。
“……疯子。”时闻被扎得心惊,胃都惴惴发疼,“霍决,你真的有病。”
“不是早就知道的吗。”霍决无声笑了笑,伸手揩拭她发红眼尾。干燥的。她其实并没有哭。
“我以为……”过往的记忆碎片凝结成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脑海,令时闻不自觉微微颤栗,“我以为是梦。”
他一身寒气地闯入她房间。
她醉醺醺地半睁着眼,还以为他是虚构的梦一场。
梦中弥漫黑色雾气,浓重而稠密,吞没一切声音与视线,惟有沁入骨缝的寒与细雨。浓雾不散,虚虚实实,勾勒出一扇门,门中显出熟悉的身影。
于是她在梦里也恹恹地哭了。
侧躺在地板上,怔怔看他向自己走来。
明知自己夜间视力差,却连夜灯都忘记留一盏。借助一点点微弱的月光,霍决垂眸看她,将她从地板抱入卧室。
手指与视线一起落在苍白面庞。从额头、鼻尖到嘴唇。她又瘦了,不好好吃饭,显得下巴更尖。微卷长发修短些许,像每日雷打不动发送到他邮箱的照片那样。
霍决无声端详良久,脱掉外套和毛衣,贴着她躺进那张窄窄的单人床,将她抱在怀里,深深嗅闻她颈间的苦橙叶气息。
她分不清是虚是实,只听从本能伏在他怀里,注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无声地流出眼泪。
“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霍决握住她凉软的手,不让她碰自己的眼睛。明明心有眷恋,却又阴鸷地审视她的泪水,不肯轻易替她拭去。
“丢掉我以后,你一个人的生活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睚眦必报。自己心里废墟般一塌糊涂,就要她也痛,也不好受。
她没有办法回应,怕一掀唇,就将雾气吹散了。惟有细细抽泣着,揪住他衣领,浑浑噩噩睡过去。
霍决面无表情描摹她的睡颜,心底有淡薄的恨,更多的是阴恻恻的不舍。
最后还是低头,轻轻吻掉她咸涩的泪。
天亮以前,霍决离开了那间公寓,将钥匙重新藏回门口的盆栽,带走了一只点着眼下痣的小北极熊。
像一缕幽灵,见不得天光,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飞行两千英里,只为片刻同眠,停留在被她遗忘的梦里。
时闻猝然陷入恍惚,嘴唇微微发抖,说不出话,目光蜇伤般望着他。
“要继续听吗。”霍决轻抚她眼下痣,“我一个字都不会再隐瞒。”
“你以前对门的邻居,一个中途辍学搞乐队的黄毛,嗑药,滥交,三番四次跟你搭讪,我让人随便寻了个由头送他进去。空出来的公寓,住进去一个居家做翻译工作的女士,她养一条德牧,早午晚都遛。你们经常在电梯碰见,会笑,会寒暄。我可以通过德牧牵引绳上的摄像头看见你。”
“你复学第一年,有个姓庞的废物找上门,说从中学开始就喜欢你,眼见你家道中落,没有依恃,很愿意和你开展一段有偿的恋爱关系。你不胜其扰,甚至说出已经和霍赟订婚的消息,都没能摆脱他的纠缠。因为霍赟根本就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选择向一个病人求助。后来那个废物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摔断一条腿,被家人扔去了澳洲。从那以后,你没有再遇见过任何来自以往社交圈的骚扰,即便是在霍赟死后。你有想过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