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戡见她低头仔细地清疮,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向大大咧咧,没想到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手很轻,他只觉伤口仿佛被羽毛划过一般。
“谢戡。”
他嗯一声,不解抬头,下一瞬伤口巨痛传来,他忍不住低头瞧洒在伤口上的药粉问,“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疼?”
“我自创的独门秘制金创药,愈合伤口的效果奇佳。”下山后总是打打杀杀不停受伤,随身带的金创药早已用完,改良的品种除了疼点愈合效果更好。
谢戡不知这药什么成份,疼的皱眉,“这药你试过吗?”真的很痛!
“没有,你很幸运是我新药的第一个使用者。”李逍瞧他皱着眉躲,将人又拉了回来,“良药苦口利于病,中剑你都没躲,敷药你躲什么。”
谢戡龇着牙让李逍上药,接着看她将棉里衣扯成长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地缠在自己腹间,等她打上结这才吁出口气。
李逍见他穿衣费劲,便帮他将衣裳一件件穿好,“你明日很可能会高热不退,还是休息会的好。”
谢戡却摇头,耽搁了这许久,他必须赶紧去与秦侯共商如何布置活捉慕容恪一事,“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明日让谢智给你换个住处。”尽管慕容恪暂时忙不到,但东三条胡同已不安全。
铃州刺史秦牧虽是世袭的南朔侯,身上却全没有世家子弟的放浪狂悖,他十余年厉兵秣马不敢松懈,皆因叔父前南朔侯秦朝赐阵前被鲜卑军的乱箭射死所致,受此刺激,秦牧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国仇家恨不敢或忘。
秦牧听完谢戡叙述后,并未像以前那样快速出手,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谢二公子有没想过,慕容恪屡屡从铃州军的包围圈中脱困是何道理?论人头他不过异族,论地形他熟不过铃州军这个土着,难道他真会通天遁地?”
谢戡听出他话中有话,直言不讳道:“秦侯是想说国内有人在接应他?”
秦牧笑了笑,“谢二公子出身士族,必然了解国内时局。颍川庾氏与谯国桓氏明面尚未撕破脸,暗地下黑手互相牵绊却是寻常。”
谢戡不认同秦牧的关点,“庾、桓固然不和,但在对待异国事上向来矛头对外戳力同心,不至出现与鲜卑交易而出卖国家的举动。”
谢戡常居青城山,秦牧觉得他不明就里也属正常,解释道:“谢二公子也知我南朔侯府与鲜卑有一段血海深仇,慕容恪在铃州出现,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为叔父报仇的机会。但谢二公子是否想过,铃州与鲜卑并不接壤,为何慕容恪会出现在铃州?为何他数次被困都能轻易逃走?为何是谢二公子探得他的行踪?这其中缘由谢二公子可曾仔细想过?”
“难不成秦侯以为谢某在故意做局害你?”
秦牧摇了摇手,“公子勿恼,秦某并非怀疑公子,但秦某身为铃州刺史拱卫西北边境,辖内三州八县万余人性命系于一身,行事谨慎是必然,谋定而后动,动则出手干净不至于授人以柄。”
“秦侯可信,长随不参与时局纷争,我陈郡谢氏也无意门阀政治。”
“我自然相信公子,只是现今朝局纷乱,不知不觉间谢二公子被人利用也未可知。”慕容恪并非无名之辈,即便他做的再隐秘,也不能长久瞒过国内间者的眼睛,只是为何间者毫无动静,而让尚是布衣的谢戡出言提醒他?无非是想借谢氏的手来做实这件事,方便日后办他个治军不严、御敌不力而已。
铃州24
见谢戡一直沉默,秦牧接着又道:“庾、桓已成水火,两族各立山头各拉人手,不愿投靠的小士族皆遭打压。南朔侯府并非累世门阀,全靠祖父骁勇善战以武封侯,是以秦某处处小心,一来不愿辜负祖父用鲜血打下的三州八县,二来不敢行差踏错避免成为他人政治斗争的垫脚石。”
“……秦侯的意思我听懂了,我会以个人力量继续追踪,即便不能生擒慕容恪,也不能让他认为我国无人,任其来去自由予取予求。”
秦牧扯了扯嘴角,“公子说我明哲保身牧不辨解,牧对公子直言也无妨,早先庚辛要收回西北三州专擅之权,我与太宰确实结了些恩怨,更因屡拒桓源合并西北军权于北府军的建议得罪了大司马。但我秦牧非专欲擅权、纷乱国事之人,我秦氏镇守铃州历经三代,抵御外敌沟通南北,不敢自诩茍利国家生死以,却也敢说不因祸福避趋之,铃州与南朔侯府互相成就,谁也离不开谁。”
室内寂静,屋檐下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捉拿慕容恪数次失手,倒是让我明白,不是西北军擒不住慕容恪,也不是慕容恪有三头六臂,而是有人想让牧办不成。
联想西北军的现状不难猜想幕后之人是谁,有何目的。是故西北军围剿的声势越大越无法收场,所以……”秦牧望向谢戡。
“秦侯有话直说。”
“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日后朝内有人为此构陷铃州,削我南朔侯府兵权之际,还望谢氏秉持公正,在晋帝面前为秦牧说句公道话。”
谢戡深深看秦侯一眼,“秦侯倒是坦荡,对将谢氏拖进来的意图毫不避讳。”
秦牧笑道:“时局逼人,无奈自保之举。”
虽然算计他的不只秦牧,但被人算计仍叫人不爽。父、兄的观点一直是国家利益远在氏族利益之上,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也深以为然,“凡对国家有利的事,谢某都不会回避。”
秦牧立起上身揖礼,“公子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