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守馨德,以报厚望。”薑月窈恭谨地接过香木戒尺,盈盈行礼。
于是,司礼击磬,朗声道:“贺薑大香师!”
薑月窈直起身,捧著香木戒尺,转身。
台下衆香师与香侍,齐齐弯腰行礼,共同恭贺——
“贺薑大香师!”
在鼎沸的人声裡,她并没有流连于衆星捧月,她的视线越过那些毕恭毕敬、乃至带著讨好的人群,隻遥遥落在十一身上。
望进少年骄傲与欣然的眸中,她方嫣然一笑。
隻是,有的人可就笑不出来瞭。
御香殿晋封薑月窈为大香师的消息,不多时就已传遍贵人的耳中。
摄政王妃与周四姑娘,陪同周二姑娘周德妃在宫中品茶。
听到这个消息,摄政王妃的笑意凝滞,非得借抬手品茶才能掩饰过去。
周德妃微微挑眉。她可是知道,周傢给支持的顾晖漏瞭点儿底,没想到顾晖这般没用,竟然还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抢瞭先。
不过,她的脸上很快挂上笑容:“这倒是件极好的事儿。”
“御香殿裡极难得有一位女大香师可与本宫把盏品香。第五大香师年迈,本宫总觉得与她说不到一块儿去。”周德妃说罢,对心腹颔首道:“快去请薑大香师来,可别叫李淑妃抢瞭先。”
周四姑娘面色一沉。
周德妃自然知道她跟薑月窈之间的龃龉,但薑月窈一变成大香师,周德妃闭口不谈教训她的事儿,反而期待地道:“多容些时间,好让本宫为陛下仔细问一问香方。陛下的头疾……”
周德妃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臂,紧抿著唇。
周德妃的态度如此鲜明,周四姑娘纵然在心裡恨得咬牙切齿,却丝毫不敢造次,隻能应和道:“娘娘心系陛下,薑大香师合该殚精竭虑,为娘娘分忧解难。”
然而,不多时,宫侍却前来通禀:“回娘娘,薑大香师已经被摄政王派人接走,并不在御香殿。”
周德妃讶然地看向摄政王妃,她并不知道内情,隻隐约听皇上漏过一两句话,说摄政王在安排调和一丸极紧要的香。
她不知这是什麽香,也不知究竟是摄政王想要,还是摄政王为陛下所制。她隻知道,皇帝为此大怒过两次,两名大香师命丧宫闱。隻不过,外人都以为是摄政王所为。
这件事,仿佛是君臣二人的隐秘。
她自然不敢从皇上那儿打听,也不敢透露丝毫口风,隻谨慎地试探摄政王妃道:“王爷究竟想要什麽香,竟还没制成吗?”
“臣妾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香,让王爷始终念念不忘。”摄政王妃紧紧地握著杯盏,笑瞭笑,心口不一地道:“但愿薑大香师,能让王爷得偿所愿。”
薑月窈也在困惑,摄政王究竟想要的是什麽香。
以至于,她才隻跟其他大香师打完招呼,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跟十一分享她的喜悦,石峤就笑眯眯地说著恭喜,将她和十一,带去瞭她第一次见到摄政王的无名小院。
从溪源香会到琼崖郡,最后来到盛京,摄政王求一丸香的传言好似锅中烧水,一点点沸腾。最开始她隻是隔雾看花,隐约听闻,从来没想过会跟她有关。
可现在,她却以大香师的身份,真正地站在瞭摄政王的面前。
摄政王背对著她,似在凝视多宝格上用竹篾制成的蚂蚱。
薑月窈行礼之后,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室内的光线一瞬黯淡下来,透著几分凉意。
摄政王始终没有转身,良久,才忽而开口道:“薑大香师,你可曾听过,这世上有一种香,为梦引,能令已死之人魂归梦裡,与会故人。号为——”
摄政王伸手拿起竹篾蚂蚱,将它捧在掌心,转过身来,凝视著薑月窈,沉声道:“返魂香。”
薑月窈一震。
这何其之难。
难怪摄政王要上天入地地搜罗珍奇的香材、聚拢调香人,难怪御香殿如此急迫。这世上,哪有一丸香,能轻易引已死之人杳然入梦。
“我要一枚返魂香。”他将蚂蚱放到桌案上,平静地看著薑月窈,道:“明年七月十五日,我想要此间主人入梦来。”
薑月窈呼吸一滞。
这一瞬,她隻恨自己的大脑转得实在太快。
七月十五,中元之日。鬼门大开,得见逝者。
当初,她向恭太妃咨询四方香会考核的帐中香。恭太妃道,御香殿之所以拿昭慧贞皇后的帐中香做试题,跟昭慧贞皇后第十五年的忌日有关。御香殿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来试出或有希望的佼佼者。
那时,她还以为御香殿所求的,隻是要完美匹和昭慧贞皇后心性的祭祀之香。
可难道,摄政王,是想要引昭慧贞皇后的香魂入梦吗!?
薑月窈隻庆幸自己戴著面帘,更不能直视摄政王,是故还能把手藏在袖中,紧紧地掐著自己的掌心,掩藏自己的心绪。
更让她庆幸的是,与上次相见时的冷淡不同,摄政王这一次,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我催令御香殿提早甄选大香师,是因为现任的大香师们已无计可施。倒是你,在四方香会和御香殿的香试上,令我刮目相看。也唯有你,敢坦率直言,若多给你一些信息,你便能制成完美适配这间房的香丸。”
“你如今是大香师,自有选择的馀地,我并不强求。”摄政王看向穿著御香殿大香师官服的薑月窈,语调意外的平和,仿佛在跟故交之子絮絮交谈。
他说罢,低垂眸,手指点瞭点桌上高垒的一叠手札,声音裡似是藏著一声难明的喟叹:“不过,你先看完这一叠手札,再做决定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