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地狱开局。”
尘云离摆烂似的躺回原地,双臂张开浸泡在污泥中,任由冰冷黏腻的液体浸入粗粝的布料,掠走他的体温,恨不得将他浑身的毛孔都堵塞不通。
缓了一会儿,感受到头痛与手腕的痛楚减轻不少,他才又试探着挣扎坐起,所幸这回成功了。
尘云离背脊弯曲,腰部以下的肢体痛到麻木,上半身则像年久失修的老旧机器,稍微活动,骨头便嘎啦嘎啦地响,肌肉也传出不堪重负的拉扯、僵痛感。
他抹了把脸,将眉睫上阻碍视线的沙粒泥块清理干净,低头看向身下的泥水——平静的水面勉强可以起镜子作用,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五官被泥巴糊住,虽然看不真切,却隐约能看出平庸的本质,丢人堆里犹如水滴入海,并不是他本来的容貌。
身体和他原本的体型也不像,更加矮小且瘦得皮包骨。皮肤黑黄,一把头发跟狗啃似的这边长那边短,沾了泥之后越发像燕子春日筑的巢,歪歪扭扭扣在他头顶。
这何止是地狱开局,这是地府十八层的开局!
尘云离不敢叹气,他怕脸上的泥水流进嘴里。
“系统。”
“审核员,我在。”
“为什么给我找了这么具壳子?”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这种躯壳。”
系统言简意赅的回答把尘云离干沉默了,他才刚刚来到原时间线下的世界,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被现实抽了一个大嘴巴子,这嘴巴子醍醐灌顶的功力,不亚于当年菩提老祖在猴哥脑壳上敲的三下脑瓜崩。
由此他还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件事——尘文简对世界的恨意如同旧时代的太阳,早已深入骨髓,不可祛除。
他凭什么要求尘文简同意重建人类文明?
尘云离心乱如麻。
好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外勤的愣头青,事态越棘手,他就越逼着自己冷静。
“系统,尘文简有上个时间线的记忆吗?”
“有,但不是记忆,是梦。”系统说道,“剧情主角之于当下的世界,相当于上个时间线的邪神,而且是最强大的那个。邪神也有三分神明的权柄,祂们偶尔会做梦,梦境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现实——只要不醒来,这个现实就不会破灭。”
尘云离捋了捋:“所以……祂现在已经醒了?”
“是的。审核员完成第一阶段审核,离开那个时间线时,祂就已经醒了。”
“……”
怎么感觉世界毁灭这口锅被甩到了自己头上?
尘云离烦躁地“啧”一声,却也没有迁怒系统,平静地问:“你给我在原世界弄了个什么身份?”
“人族遗民一号。”系统道,“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百个人族,躲在不同的庇护所里,靠着剧情主角的漠视苟延残喘。你这具身躯的主人是曙光庇护所的两名成员之一,为了救另外一名被你从废墟中拖回去的濒死遗民,冒险在夜里外出寻找药品和食水,远远地被剧情主角注视了一眼……”
“停,我明白了。”尘云离让它打住。
邪神一个眼神就能将普通人扭曲异化成怪物甚至烂肉一滩,如果没有系统,他这副身体未必能保留得这么完整。
尘云离捂着心脏低声道:“请你安息,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作为占据你身体的答谢。”
系统:“审核员,这里不是现实……”
“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而且我比较唯心。”
杠了系统一句,尘云离感觉双腿知觉恢复了一些,便忍着痛慢慢站起,好半天过去终于把骨头抻直了,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系统大抵是心虚了,从不干涉尘云离审核过程的它第一次出言提醒:“审核员,往前三步有一根枯枝,你可以用它当拐杖。”
“……谢谢嗷。”
尘云离哭笑不得,略歇了歇,扶着抖如筛糠的大腿走向它说的地方。
三步,两米多点的距离,他走出了如隔天堑的既视感,好容易哆哆嗦嗦拾起了那根木棍,虚弱的身体得到支撑,这才长出一口气。
“先回庇护所看看那人还有救没有。”
尘云离说完,拄着木杖一挪一挪地向记忆中的庇护所走去。
幸好原身刚出门不久就遇到了尘文简,死也是死在离庇护所不远的地方。否则以他此时的状态,保不齐半路就得重开。
尘云离在心里自我安慰。
片刻后,在他的腿脚又一次失去知觉之前,庇护所的大门总算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座废墟,残破得不成样子,几面损毁得不太严重的水泥墙在倒塌时机缘巧合相互支撑出一个逼仄的空间,那就是所谓的曙光庇护所。
这座废墟以前应该是商场之类的地方,底下埋着不少能用的物资,原身每次都能挖出点“好东西”,有时是可以御寒的厚衣物,有时是食品、杂七杂八的工具,攒一攒足够让他生活得很好,可若是多一个分享的人就显得捉襟见肘。
原身正是因为救了那个濒死的同族,把有限的食水和药品消耗干净,又不忍心看他死在眼前,才会夜里冒险出门。
如果那人还活着,尘云离出于对原身的感激,不介意拉他一把。
想到这里,他擦擦额上的汗水,弯腰钻进墙壁下的空间。
庇护所内光线昏暗,唯独从顶端有闭合不严的缝隙间投下几束天光,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尘云离一手拄拐,一手扶墙,循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望向左前方的墙角,那里握着一团黑影,细看是个蜷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