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精怪知道柳仙人喜静,都不在柳仙人居住的地方多逗留,顶多就是去厨房偷点吃的,或是去找泉梅说说闲话。
他竟不知道,白泽宫在有些妖怪眼里,竟是透明的。
新的纱布很干净,与脖子接触时,舒服到有些发痒,铃铛忍不住用手去摸,不停地摸,隔着一层柔软,抚摸着滑嫩的皮肤。他被柳长羿淡漠的眼睛吓到了,柳仙人看着他,不停地看着,他只好低下头,放下手。
“为什么要守在将军墓外?”柳长羿看着他脸上的红润随着这声问话慢慢消失,被嘴角挤压到变形的眼睛逐渐恢复原状、水雾朦胧,眉毛一撇,就挤出一滴泪来。
柳长羿错愕,“你哭什么?”
眼前站着的人却是越哭越狠,从开始的几滴眼泪,到上气不接下气,从微微发颤,到站不稳,跪坐于地。他缩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柳长羿扶额,再挤不出一句话来。无奈地将他扶起,“我知道你不便开口,那便不说了,今晚,你就在此歇息。”
情不自禁
门被撞开,一股腥臭味儿涌入屋中,逼得铃铛忍不住以手掩面,他抬头,看到来人满身的血腥,有些眩晕,向后栽倒。
柳长羿手快,扶住他,本想将他扶起,他却是如同一滩烂泥,无论如何也站不利索。
泉梅看呆了,把想说的话都忘了,半晌,开口询问:“师父这是……给他下药了?”
没人搭理他。
柳长羿招呼人将铃铛扶到隔壁去休息,“你怎么了?”
“哦对,师父,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
敲门声响起。
“怎么了?”柳长羿问道。
“柳仙人,南边的守将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众小妖,在仙缘岛的边界不停骚扰。每次都赶在士兵休息的时候来,烧杀抢掠一番又跑。请柳仙人下令,清剿这些小妖。”门外的人隔着半掩的门,轻声说道。
“这是我要跟师父说的第一件事。”泉梅接话道,“七将军说,他愿亲自带兵前往。”
柳长羿眉头微皱,后又舒展开来,轻笑一声:“不必了,下次它们再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还有一件事。徒弟刚才回来的时候有些急,踩空了,从山坡上滚下来,掉到了一处洞穴。洞穴中藏着尸体无数,还有一些兵器,有的早就不能用了,还有一些应该是刚扔进去的,还完好无损。我找过了,那些兵器中不乏一些上等珍品。”
柳长羿将门关紧,“你身上的血是那些尸体上的?”
“不是,这是我摔下来时不小心划破了胳膊,已经止血了,并无大碍。”
“你且回去歇着,明日也不必早起了。”
“徒儿有一事不明……师父为什么要留下那只山雀?”
“我对那只山雀有恩吶。”
“有恩?”
“救命之恩,我想知道,他能为我做到何种份儿上。”
“徒儿愚笨。”
“一百年前,起死回生不止是凡间的神话,也是神界的。我闲来无事,便想研制此种丹药。我记着当年确实是随便找了个山雀来试药,那会儿,他还是个幼鸟,羽毛没长齐,看起来和普通的山雀无异。我留了他好几天,他一直没醒来,脖子上的伤也没消失,我还以为失败了。如今看来,是成功了。”
“怪不得它一直无怨无悔地看守着将军墓呢,原来是为了报恩。”泉梅恍然大悟,“师父研制的仙丹不止起死回生?”
“还有不死之身。”若不是有不死之身,他在服下毒药的时候就该命绝了。
“师父说想看他能做到何种境地?”
“这事我还没想明白,我总得知道他想要什么,才好对症。”
“徒儿告退。”
泉梅退出去,正要关门,却被叫住了。
“那些尸体上,有血迹吗?”
“最上面的尸体也死了有三天了,就算有血迹,也早就干涸了。”
“衣服上呢?”
“这……徒儿没注意。”
“你去吧。”
铃铛被人扶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他不太敢使唤白泽宫的人,便任由人摆弄,无论是把脉还是喂药,他都一声不吭,只是照做,像被操控的木偶。
他粗略看了下屋里的陈设,什么都有,除了桌子椅子香炉一类的,还有很多衣裳。桌子上有新鲜的点心水果,只可惜它吃不了。
一百年前,他被一剑贯穿喉咙,虽然被柳仙人救活,却留下伤口,只轻轻震动声带,都会导致伤口开裂,血流不止。有时,他想尝尝树上的野果,就削了皮,用舌头舔一舔酸甜的果肉,贪心些,咬一口,嚼到没味道了再吐出来。
可是白泽宫的点心太香了,他舍不得浪费。
再舍不得,柳仙人也不记得他了。
他守着将军墓一百年,无论如何艰难,他也不忘自己的职责。小芝姐姐说,这几日凡间过年,可热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可他记得自己的职责,无法离去。小芝姐姐说,这几日凡间端午,有粽子吃,要不要一起去,可他总怕有人趁着他不在,偷袭将军墓,也拒绝了。
他守着将军墓的平安,守着自己的破败。
可柳仙人却问他,你为何守着将军墓?
柳仙人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记得。他记得柳仙人说,我现在无暇去仙缘岛,你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我恳请你,去仙缘岛,帮我守着将军墓。无论如何,不要让人踏足。
他记得这句话,他记得柳仙人当日恳切、焦急的语气,他永远都记得自己的职责——无论如何,不要让人踏足将军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