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拐子的刀已劈到了王微之头顶之上!
原来这些人上岸后也觉得带着三个人太容易暴露行踪,不如将两个男的都杀了,挟持一个弱女子更容易些,方才几人对视之间,杀机已然毕现。
“不要!”
韶音痛彻心扉,双目暴突出条条血丝,眼前蓦地一片血红。
两声惨叫。
那拐子和刀疤看着从背后贯穿到胸口的箭矢,缓缓回头望去,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嘴角溢出两道鲜血,双双倒地毙命。
韶音猛地回头,双眸却被耀眼的金芒闪得骤然一缩。
是金蛇信!
方才在船上趁着匪徒商议对策之时,她将捆绑在自己和阿弟腰间的金蛇信解下藏在手里,群匪岸边拆船之际,她便偷偷将此物甩在了一丛矮灌木之上,只盼着李勖追来时能看到金蛇信,知晓她已在此处弃舟登岸。
此举不过是绝望中的挣扎,李勖过来救她的希望微乎其微,他这会儿应该是在营中紧锣密鼓地练兵,或是去各处布防巡视,检视船只修补的进度,筹划兵马粮草等出征之事,他如何能知道她遇险!
韶音知道李勖不会来。可就在此刻,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金蛇信正静静地躺在前方一人的手中,粼粼的金色鱼骨反射着刺目的日光。
眼睛被晃得流出热泪,来人逆光站着,泪眼模糊中看不清他的模样。
“李勖!”
韶音叫了一声,巨大的喜悦自心底汹涌而起,潮水般将她淹没。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来救她了!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人狂奔而去。
初秋的杂花野草在正午的日光下散发出暖洋洋的香气,它们举着叶片上细小的锯齿和尖刺在她光-裸的足踝上画出条条朱痕,沉香木巨大的树冠在松软的泥土上投下斑斓的影,笔直的褐色树干在她身边快速退去,模糊成一道道绚丽的光柱,他身穿着玄色衣袍站在前头等她,美好得如同春日午后一场甜梦。
黑衣人的面孔分明地映入眼帘时,韶音的梦醒了。
他不是李勖。
李勖高大英武,生得昂藏挺拔,此人却纤细瘦长,一张脸俊得雌雄莫辨,棕黄色的披发衬得他肤色极为苍白。
黄发白皮,他是鲜卑人!
几十个腰挎胡刀、身背箭筒的鲜卑人从他身后的沉香林里现身,其中一个女人以黑纱覆面,忽然指着韶音说了句胡语,接着便有两个人大步冲她而来。
这声音……好生熟悉!
来不及细想,韶音的脚步陡然顿住,转了头撒腿狂奔。长生道匪徒提着刀冲上前来,薄薄的利刃与她擦肩而过。两伙人短兵相接,很快斗作一团。
韶音冲着王微之告喊:“快背着冬郎跑!”
王微之急道:“我的手还捆着!”
韶音四下张望,目光忽地触到拐子落到地上的短刀,眼睛一亮,当即跪伏在地将那刀叼到口中,起身跃到王微之身后。王微之双手得了自由,夺过刀将她松绑,回身将谢候背到身上。
两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只觉这林海无边无际,四顾皆茫茫,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东边!”韶音急中生智,那伙鲜卑人自西方而来,长生道贼人之前是往南边走,北侧是滚滚江水,只有东方可行,东方是京口的方向。
王微跑了没几步便露出不支之态,韶音只得与他轮流背负谢候。重伤昏迷之人犹如一块巨石,压得韶音几乎呕血,她的牙齿早已被鲜血浸染,若非死死咬着舌尖一点,靠着这股锐痛支撑,只怕她早已倒下。
俩人提着一口气跑出几十步,到了一处缓坡顶端,前方忽然现出一片苍绿,原来这林子的尽头有一座山谷,若是能撑到那里,借着山间岩穴和草木遮掩,他们三个或许可以躲过一劫。
“快走!”
韶音咬着牙将谢候往身上耸了耸,头也不回地朝着山谷而去,他们谁都不敢回头张望,这山谷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然而,后方两伙人的打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鲜卑人占了上风,已经分出四五个人向着他们这边追了过来。
“谢女止步!”一人操着生硬的汉话朝着她高喊,一直冷箭破空而来,嗖地射入她面前的树干之上。
韶音的脚步顿住,缓缓回眸,正对上一张拉满的弓,其上一枝寒森森的箭矢已瞄准了她的眉心。
那胡人语气生硬地继续道:“跟我们走,不杀。”
“你们认得我?”
那人不再说话,弓箭仍瞄着她。
午后的林间静悄悄地一片死寂,黑衣的鲜卑人无声地围上前来,韶音胸口那只一直支撑着她的青玉玦不再滚烫,变得和她的心一样冰凉。
牙关一松,韶音重重地委顿到地上,王微之急得伸手拽她,她的身体却已经和谢候一样沉重了。
从船上到江心,从登岸到此刻,不知有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堪堪与死亡擦肩而过。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求生,自始至终未得到一刻喘息,哪知才出狼窝又入虎口,此刻已经再无力气挣扎了。
绝望之际唯余疲惫,鲜卑人劫持她做什么,是为了要挟阿父还是要挟李勖,她都无暇去想了。
拖延也无用,李勖一定是不会来了,他连临行送别都不肯,自是已对她心灰意冷,如何还会追来。即便阿筠阿雀她们能活着回到京口报信,只怕她那时也早就被胡人掳到天涯海角去了。
胡人将谢候架起,弯刀架在她和王微之的脖子上,驱赶他们往回走。
韶音的目光落到那蒙着黑纱的胡女身上,直觉此人在哪里见过,这伙胡人之所以认得她,大抵就是因为这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