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越野车内只留下两人,兰朔从车载冰箱里拿了水果盒,递给谢萦:“你不问问他去干什么了?”
少女不以为然:“不是二十分钟就回来吗?”
话虽如此,谢萦还是用手心擦了擦车玻璃。
手机的电筒打过去,只能照亮米的距离,草原绵延向无穷尽的地方,不远处好像有影影绰绰的山的轮廓,一眼望去只有狂乱飞舞的雪片,哥哥早不知去了哪里。
很快,斜刮下来的雪片又把车窗盖得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儿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啊?”谢萦嘀咕道。
草原上没有建筑遮挡,风势总是更大一些。车停下来之后,如号哭一样凄厉的风声就异常明显,隔着车窗都能听得分明。
离阿尔山的距离只剩下几十公里,这场暴雪已经开始逐渐显露威力了。
少女思索片刻,想了几种可能,然后又很痛快地放弃思考,反正哥哥要干什么肯定有他的道理,她总不至于去担心哥哥的安全。
少女窝在座椅里,看着又是一幅很乖巧的样子。
兰朔倾身过来,把她鬓角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她也不动,只是圆溜溜的眼睛微微一抬,笑嘻嘻道:“现在氛围多好,我给你讲个故事呀?”
兰朔瞧她一眼,很配合地绷着脸道:“别说了,我好怕哦!”
少女乐不可支地朝他招了招手。
“知道夜里在路上最大的禁忌是什么吗?”
谢萦两手笼着附在他耳边,清了清嗓子,语气幽幽道:“是招手的东西。有一天夜里,一个人独自开车从县城回家。路上,他突然看到路边有人在招手,他心里打怵,没敢停车,一脚油门就加速过去了。过了一会,他有点犯困,点了支烟,忽然觉得视野里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余光朝副驾上看了一眼,结果副驾上就坐着刚刚招手的那个人……”
这一次讲故事的效果似乎出类拔萃,在黑暗的车里,兰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谢萦正笑嘻嘻地准备打趣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时,笑声却忽然凝固在了舌尖。
狂乱飞舞的大雪之中……
车窗外,不远处隐隐有个人立t的影子,正抬起一只手,轻轻朝他们挥着。
瑞雪兆丰年4
白毛风刮得越发大了。
草原上无遮无挡,过耳的风声狂啸,分不清雪是从地上吹起还是从天上降下,四面八方的风像鞭子一样,卷着连成片的白线抽在身上。这样的天气,牧民们都会把牛羊紧紧关在畜舍中,否则它们很快就会在暴雪里迷失方向。
好在风雪无法阻隔他的视线。
狂风将长发吹起,发梢间落满了雪,好似一夜白头。
谢怀月仰头望去,世界笼罩在一片无天无地的昏暗里。一路找到这里,其实与他记忆中的景象已经截然不同。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天气相当晴朗。旷野上的视角极佳,抬头就是整片银河。七颗星斗隐隐相连,他们称之为“那丹乌斯哈”,正在这里举行盛大的祭星典礼。
风雪中隐隐有几块低矮的影子,谢怀月停住脚步,伸手触摸上去。
那是两根石头和古松木垒成的图腾柱,曾经有两米多高,上面雕刻着半人半兽的形象。现在,松木早已朽坏,只有底部支撑的几块大石头还堆在那里。
萨满教信奉万物有灵,图腾柱往往密集成林。只有两根图腾柱,还孤零零地立在这样的旷野里,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当年他也曾提过这样的问题,而得到的答案是——
它们立在这里,象征的是一扇门。
大地仍然在绵延向无尽的远方,但他们把这里视为北方的尽头,跨过门后,就进入了属于灵魂的神秘世界。
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石头已经有了些风化的迹象,扫去表面积雪时,手指上也沾了些褐灰色的颗粒。
谢怀月微微低头,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石柱上。
柱子上的木制兽头和皮绳早已经朽坏了,半神的五官也已经风化得辨认不出,周围只有白毛风的啸叫声。不过当年的那场祭祀上,这里围满了人,所有声音都敬畏地高呼着同一个名字,等待他把牲畜的血涂在图腾柱上。
那是一个通古斯语名字,属于一位晓彻鬼神的大萨满。
——“乌尔席齐”。
谢怀月微微闭了闭眼,发现记忆里那个人的长相已经有些模糊,只想起那是张神采飞扬的青年面孔。
他们只在这里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那时妹妹抓着他的鹿角神帽就往下拽,非要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乌尔席齐对付不了她,中原官话又说得不熟练,一边躲一边连比带划地向谢怀月求救,又想把她塞给另一边的少年。不过告别时,大萨满还是在落日下挥手高喊:“你们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过去的事情,谢怀月从来没有刻意记在心上过,此刻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感伤。故人早已作古,就算再次来到此地,当年许下的承诺也已经无法兑现,更何况现在妹妹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了,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狂风席卷而过,刚被擦出一角的石柱又被风雪掩盖。
大雪很快又扑到窗上,没被盖住的只剩下她刚才手掌按着的那一小块玻璃。
周围异常昏暗,只有偶尔很稀薄的一线光,隐隐照出不远处的那个影子——仍然立在原地,朝他们招着一只手。
“……”
谢萦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质,乍然间看到这么惊悚的一幕,居然也没喉头一梗眼前一黑什么的,大概是从长江上的“吃过路食”事件之后,已经彻底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