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陆修待她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否则长阶证道之时他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为她说话。
若她生在一个好的年代就好了,太微道和阴阳道之间没有这样剑拔弩张,他们之间兴许还会有点故事。
可现在不行,她不会拖一个前途坦荡的人下水。
于是她摇摇头:“我不再私下见他了,害人害己。”
许兰殊急道:“小灵,旁人也许不知道,可我看陆仙师对你像是有情义的,你倒该问问他怎么想,莫要自作主张伤了有情人的心。”
许兰殊的那些话苏灵听进去一半,什么有情无情的她管不了那么多,她的处境也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只是她实在要跟陆修告个别的,既然打定主意不再往来,总该善始善终,和他有个结尾。
孤鹜山中有个偏远的院子,院中长了许多野兰,一直无人打理,那些花却越长越好,二月里开的兰花不少,可一场春雪过后冻蔫了很多,每当此时陆修便会宿在兰园中,日夜照看他这些兰花。
走在路上时苏灵便想怎么开口比较体面,甚至连对他的称呼都要想一想,算了算,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陆修了。
长阶证道之后,她的双腿险些残废,拖着病躯在榻上修养了一个月才算好全,恰逢落雪时节,三两天便有一场小雪,每每此时膝盖便有些发凉,透到骨髓中的凉意让她彻夜难眠。
睡不着时她就听雪声,雪花落在松针上和落在池水中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当然,落在衣料上更不相同,那天,她静静听了一会,开门走了出去。
雪光和月光把院中照得铮亮,窗前果然站着一个雪白的影子,斗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的斗篷上缝着一朵小小的白花,静静开在雪夜里,显得很是孤独。
苏灵已经听闻,玄清派掌门陆净虚前日过世,掌门之位传于首徒孟照安,她的父母亲昨日便去了孤鹜山吊唁。
陆修一身缟素,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站在雪地里,和他胸口的那朵白花一样可怜,苏灵忽然感觉很难过。
她很想抱抱他,可以她现在的处境,多沾他一分都是罪过,一个自身难保的人不该去招惹一个可怜人。
想明白这些,疾行两步到了陆修面前,抬头看他:“怎么夜里来了?”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凭苏灵对他的了解应该不是哭过,而是几天没合眼才至于此。
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确认她一切都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陆修忽然松了口气,温声道:“我很想见你。”
他知道说这种话很失礼,不论是以长辈还是老师的身份,都不该说出这种暧昧不清的话语,可他忍不住。
他自以为参透了生死之事,清净而来,清净而去,无牵无挂,无悲无喜,本来不该是件难事,可当陆净虚仙去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些慌了,握着那双冰凉的手,再没有一丝生机流过,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死亡。
怔忪地唤了两声“父亲”,而后在塌边坐了一夜。
第二日陆净虚下葬,所谓下葬不过是一抔骨灰在不老峰上洒下,随风而去,从此自由。
陆修流下两行泪来,那一刻,他发疯一样想见到苏灵,他想见她,想触摸她,甚至生出了将她据为己有的妄念。
苏灵一震,她不敢相信那句话是从陆修口中说出,愣了片刻才道:“陆修,你好好说话,别让我想歪了。”
一股冷风从林间刮过,裹挟着松油的气息送到陆修的鼻间,他忽然有些清醒了。
低头看向雪地上那片洁白的月光,怅然道:“是我冒犯了。”
苏灵的嗓子很滞涩,开口时发不出声音,为了掩饰这种难堪,她只能“嗯”了一声。
“家中还有许多事只有师兄一人处理,我不能逗留,这便回去了。”
“好,节哀。”
在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苏灵脚步一滞,既然上次已经如此狠绝,干嘛还要再来一次呢,同他说什么?再强调一次我不喜欢你,请你离我远点?还是说虽然我挺喜欢你,但是我有苦衷,所以你离我远点?
简直有病,苏灵咒骂了自己一句,立马就想打道回府,恰在此时,一阵兰香袭来,抬眼一看,已到了兰园门口。
两扇古朴的木门虚掩着,苏灵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贴在门边,而后一道温柔甜美,婉转如黄莺般的女声传到她耳中:“清明,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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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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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灵本想走了,听到这女声骤然心间一沉,提步上前,掩藏在门后静静听着。
“清明,我作了一幅画,想请你帮忙看看。”
陆修应道:“慕容小姐不妨去寻师兄,他今日应是无事。”
是慕容嫣,苏灵眉心一跳,已经蹙起眉来,没想到他们二人还有来往,心中忽然有些焦灼。
慕容嫣浅笑一声:“只耽误你片刻,也不行吗?”
苏灵甚至可以想象慕容嫣说这话时的表情,娇俏柔美,顾盼生姿,不论男女,哪个人见了能不心意一动。
果然,陆修无话了。
紧接着是画卷徐徐展开的声音,指尖摩挲画布的声音,慕容嫣轻笑的声音:“这画中的幽兰便是你院中的兰草,我闲时来过此处,每株都仔细临摹过,”她顿了一下,“而这木芙蓉花便是我之最爱,洁身守道,忠贞不渝,同样是高洁之花,我想将它们画在一处不算唐突,你觉得呢?”
慕容嫣出身高贵,教养极好,说话从容不迫,不疾不徐,既不咄咄逼人,又能一针见血,就连表达心意都是如此雅致脱俗,自有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