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赵启没说完,他在怀疑苏梨扛不扛得住。
当初发现陆戟不在军中,他从边关回来也是这样一直不停地赶路,脚在鞋里捂烂了,屁股也在马背上颠破了皮,随便动一下就痛得不得了。
他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尚且如此,落在苏梨身上,她怎么受得住?
“无妨,只要没死,总是要熬下去的。”
苏梨淡淡地说,捧起另一只脚,比刚刚更爽利的掐了水泡上药。
上完药,苏梨又出了一层薄汗,身体比刚刚更失力,像滩泥似的倒在床上不想动弹,脑子却因为脚上的疼痛诡异的清醒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问:“尊夫人……生了吗?”
她刚回京在揽月阁救下那个女子那时就显了怀,过了这么久,孩子怎么也该生了。
没料到苏梨会突然问这个,赵启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生了,母子平安,是个女儿。”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知是不是因为苏梨想到一些旧事,语气也并不如何开心。
“是吗,那……恭喜了。”苏梨轻声呢喃,尾音透出不易察觉的叹息。
核儿已经不在了,苏梨没有资格要求赵启一辈子记得核儿,甚至为了核儿终生不娶。
理智是这样说的,可心里还是沉闷难受。
竭力克制许久苏梨还是没克制住,把当年的事问得更细:“那个时候,核儿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七个月,还有两个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她害喜害得厉害,吃不下什么东西,瘦了很多,肚子却离奇的大,像是快被肚子里的孩子吸干了精血一般。”
赵启说得多了些,苏梨掀眸看他,只见他目光灼然,五年前那些旧事似乎还在眼前。
他这般……却也并不像是无情无义之人。
“你……后来找到核儿的尸骸了吗?”
核儿被沉了塘,若无人阻拦,他也许还能……
“没有。”赵启打断苏梨的猜想,他偏头看着苏梨,眸底一片幽黑,像深不见底的泉水,彻骨冰寒:“我被尚书府的人丢进了京兆尹大牢,在里面被关了半年。”
“那你是如何脱身又当上军情处副蔚的?”
苏梨追问,赵启又没了声音,他坐在窗棱上偏头看着远方,侧脸一片冷硬。
谁也不知道他在京兆尹大牢那半年经历了什么,他也并不愿意告知旁人那半年发生的事。
知道得不到回应,苏梨有些失望,又不甘心的换了个问题:“赵大人,你恨苏家的人吗?”
赵启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件事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那天将她捆了沉塘那些下人没多久便被寻了由头赶出尚书府,后来我找到了他们,他们都下去陪她了……”
赵启的声音平静,有种娓娓道来的悠然,话里却充斥着血腥。
当初有一个算一个,害死核儿的人,他都揪出来杀了!
除了赵氏、苏挽月、思竹,这三个人的身份地位比旁人要高一些,自然不是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掉的。
“那你为何……”苏梨还要再问,被赵启沉声打断:“时辰不早了。”
他不想再和苏梨说下去了。
苏梨咽下没能问出口的话,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身体太累了,哪怕脑子里千头万绪搅在一起,不出一刻钟的时间苏梨便抵抗不住陷入沉睡。
她睡得不大踏实,又梦到少时的旧事,她与二姐打雪仗生病了,核儿整夜整夜不睡觉守在床边照顾她。
有时她装睡,还能听见二姐和核儿坐在一起说她太顽皮了,一点没有小姐的规矩。
她们两人明明也还小,凑到一起偏偏透出股子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寻梦楼渐渐热闹起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女子娇媚的啼笑,笑声入耳,很容易叫人酥软了骨头。
苏梨盯着床帐看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揉着眉心起身,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窗户关着,赵启并不在房间,眼睛随处一扫,桌上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映入眼帘,红木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漂亮的小花,很是惹眼,出现在这里却有极突兀。
“赵大人?”
苏梨低唤了一声,赤着脚下了床,脚掌心上过药的水泡传来刺痛,将睡意全部驱散,苏梨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灌下去,放下杯子目光又落在那个红木盒子上。
赵启没有回应,苏梨听见外面有人和着悠长的曲调轻轻哼唱了一句:“……红纱醉卧郎轻摇,薄衫摇曳妾如丝……”
词是极香艳的唱词,曲却是好曲,是当年苏唤月名动天下那一曲。
没想到多年后,会在这种地方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