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网友,我的那个可是正经笔友。”杭柳梅纠正完小麦,拽了拽衣摆转向蒲芝荷。
蒲芝荷已经抬起胳膊要与她握手,杭柳梅本能地握住,然后难以置信地盯着蒲芝荷的脸:“真的是你?”
“小麦这小子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这闹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还是个长辈,不能太掉价。网上老说的奔现奔现,这有那么好玩吗,这要是一男一女不得更尴尬。。。。。。”杭柳梅一边想,一边眯起眼睛端详蒲芝荷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太投入,她又猛地提高了声音说:“哎呀你看——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没想到咱们还能见到,真好,真好!”
蒲芝荷的手很热,握着杭柳梅冰冷干瘦的手指不敢用力:“是我一出国就玩野了,小麦说您在找我,是我早该主动联系您的。”
“好饭不怕晚,咱现在也见到了不是?”杭柳梅仍旧握着她的手,说:“以前只讲究老一套的浪漫光顾着写信,早知道你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们当年就该见一面。”
她又转头对着麦序说:“老了老了,既怕伤心,也怕开心。最怕空欢喜一场。”
有同学过来请杭柳梅签名,杭柳梅这才放开蒲芝荷的手,从挎包里掏出钢笔和老花镜,走到一边坐下为她们写寄语。
小麦叹了一口气,俯身对蒲芝荷耳语:“芝荷姐,我奶奶脑袋灵光,你一会记得不要说漏了。”
蒲芝荷说她知道的,撒谎的要义就是回避细节,九句真话里夹带一句假话。
杭柳梅回来后邀请蒲芝荷和她还有麦序一起吃午饭。“喜欢淮扬菜吗?游园惊梦的年糕黄鱼很不错,今天去尝尝吧。”杭柳梅挎上心爱的黑色竹节口金包走在前面,招手让他们跟上。
店家模仿江南园林在墙上做出花窗,门前吊着鸟笼,啁啁啾啾地叫着,只可惜今天客满,人声嘈杂破坏了意境。屋里一水的中式圈椅和青瓷碗碟,很搭杭柳梅今天这身衣服,蒲芝荷默认杭柳梅选这里是为了好好聊天。
服务员迎上来说今天生意好,三个人排号大概得等半小时。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杭柳梅转过身有些歉意地对蒲芝荷说,“饿吗?饿的话咱们再重新找一家,不饿的话就再——”
餐厅包间走出来一个身穿桃红色小香风粗花呢套装的老太太,头发也染得乌黑,全部盘了起来。她脸上还留着没有褪去的喜庆,走得眉飞色舞。身后的门没关,里面一桌人热热闹闹的。
杭柳梅话说到一半,看到迎面来人如同见鬼一样,猛地收声拉着蒲芝荷和小麦的手一边一个坐到门口等候座位的最边上,三人齐齐背过身去,直到那人走进了洗手间才敢转过身来。
小麦问她是不是遇到了熟人她也不回答,只说不如换到楼上去吃长安大排档。
蒲芝荷装聋作哑跟着向外走去,杭柳梅害怕再撞见刚才的人,边迈着小碎步往前赶,边扭头催小麦和蒲芝荷,没留意撞到了路人,两头都“哎哟”一声。
她刚站稳,两个胳膊肘就被人扶住,听见熟悉声音的在头顶惊呼:“妈?!”
小麦也跟着喊了一声:”妈?!”
“麦穗?你来吃饭?今天是不是祁绣春她女儿——”杭柳梅不偏不倚撞到了前儿媳妇身上,顾不上客套,先急着求证。
麦穗点头:“是,今天祁阿姨的外孙女过生日。妈你都来了也不进去坐坐?你们俩到现在还是不说话?”
杭柳梅摆手,不了不了,突然想起来救星就在旁边,指着蒲芝荷介绍:“这是我学生小蒲,今天我们出来有正事要谈,还是你先去吃吧。那个,不用给她说在门口见着我了,她没邀请我,我也不是为她来的。”
麦穗和蒲芝荷握了握手,问儿子:“小麦和妈妈进去吗?”
蒲芝荷才注意到小麦从刚刚叫了一声妈之后就没再说话了,他此刻也只是摇摇头,附和了一下奶奶,几人就告别分头离去。
蒲芝荷还在看麦穗的背影,她已经迈着飒爽的大步子走远了。麦穗是那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有在职场上大杀四方且胜利凯旋的神气。她令人喜欢,大概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热情很真实也很洒脱。
她刚对杭柳梅和小麦是熟稔的,但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自然。杭柳梅的反常是因为餐厅里面的人,小麦是为什么呢?麦序和麦穗,小麦原来是和妈妈姓的。
别人家的私事,她不愿多想了,蒲芝荷耸耸肩。杭柳梅和小麦已经在扶梯口等她。
“哎?芝荷?”
蒲芝荷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眉头一皱,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也在这里?
第四章祝甫
下一秒她就计上心来,等转过身面对那人的时候,蒲芝荷脸上已经波澜无惊了。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有学生要跳楼,你去帮忙救人吗?”祝甫一着急激动话就会变密,这会眼睛大睁,嘴巴一张一合的。
他最近热衷于和同事去健身房练肩背,人结实了不少,但两条胳膊耷拉着再配上诧异的表情,特别像个大马猴。
蒲芝荷在心里唾弃自己骗了人家还笑话人家。
在餐厅偶遇男朋友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撒谎被当场戳穿就不是了。
今天祝甫的爸妈坐飞机来西安,蒲芝荷内心逃避见面,所以编了套说辞来杭柳梅的报告会。
她知道这么做很幼稚,这些事情积少成多迟早有天从她身上碾过去。人就是得把骨子里逃避的是是非非全都碾成药渣,嚼碎了吞进肚子,才能治好自己的幼稚。
“学生救下来了,还是——那个了?你的事情办完了就告诉我我去接你,我还替你打掩护来着,给我爸妈说你有急事所以没法和我一起去机场接他们,两人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想见你的你也知道。现在正好,我们也是刚到,那咱一起进去吃吧。”
祝甫这人这辈子干不了什么坏事,不等有人套他的话,他自己就全部抖出来了。他嗓门又大,惹得旁边的人频频扭头看他们。
面对这样憨实的他,蒲芝荷不扯个谎都有点对不起自己,她拽了一把他的胳膊冷着脸说:“声音小一点,我背后楼梯那站的学生和家长。他家里人都忙,只有奶奶来处理,老人家吓坏了。我们不想惊动学校上层和外人,对他前程不好。我趁着吃饭开导他一下,失恋不是大事。这事对谁都保密,记住。”
看祝甫一副懂了的表情,她后退一步,掸了他肩膀两下说:“那先这样,咱们回头再联系。”说完又恢复了平常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像两人不是很熟似的。
祝甫被她唬住了,嘴上说着噢噢好的,那你先忙。眼睛却不知道看向哪去了。
蒲芝荷看他表现怪异,向自己背后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杭柳梅和麦序站到了她身后,大概还等着她向自己的朋友介绍他们。
不等蒲芝荷开口,杭柳梅的眉毛拧成一团,挤出一幅愁苦的表情:“这位先生你是蒲老师的朋友吗?不好意思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还需要蒲老师帮忙,你看这事——唉。”
一切都藏在最后那个哀怨的叹息里,她看向沉默的小麦,向祝甫示意麻烦就是后面那个。
衣着考究的优雅老人,为了不通事理的孙子求情,祝甫自认为看懂了她的难为情。在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少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但他很轻易地信服了,燃起一股助人的热情:“没事没事,老太太,问题不大,你们聊你们的,有事需要帮忙就联系我!”
说着给蒲芝荷飞了一个老练的眼神,然后就装作着急告别离去,扬起两片衣角。
刚一眨眼看到杭柳梅和小麦的时候,蒲芝荷就知道他们肯定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没想到杭柳梅开始飙戏,她在一旁成了龙套。杭柳梅果真没有让她失望,但她还是决定道一个歉。
杭柳梅好像没当回事,笑着说没关系,咱们先走,饿着肚子不适合聊天,有什么坐下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