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沸腾起来,一锅红褐色的汤迅速被倒进保温壶。老板拍了拍壶盖:“拿走吧,回去趁热喝,别感冒了。”
她将手套戴上,拎着壶朝外走。雪已经小了一些。外头是浓黑的天,只有地上的雪反射着微黄的光,踩上去没过脚踝,吱嘎吱嘎直响。路灯并不太亮,卫生院的院子里白茫茫的一大片,连他们下午骑过的三轮车上也堆了厚厚一层。
天上t依稀有几颗星星,在云层中一闪一闪。天冷得让人难以招架,卢玉贞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她走进手术室。里面亮着灯,方维蹲在地上,正在专注地捏着气囊。“麻醉机报警装置坏了,气路垫圈也老化了,平时不怎么用,所以没查出来。”
卢玉贞问道:“是不是修不好了”
“我发微信让高主任带一台新的麻醉机过来,明天再调试。这台机器是报废了的型号,应该淘汰了。是我的问题,平时太依赖机器自检报警了,其实人才是最后一道防线。”
她微笑道:“术前调试是麻醉医生的责任,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将气囊放回原处,认真地说道:“下午出了事故,我很后怕。我……不想你再有危险。”
这句话说得很平实,可是她听了,忽然鼻子到眼睛一路都发起热来。她咬着嘴唇不说话,过了一阵,才小声说道:“原因查明,该休息了。”她举起保温壶:“我让老板做了姜丝可乐,预防感冒。”
方维走得有点慢,跟她并肩进了宿舍楼。这里的医生护士大都是本地的,所以住宿的人并不多。
宿管拿了钥匙开门。方维笑道:“先给女士安排。”
这是四人间,摆着两张架子床,两个下铺都铺了被褥,还有几个崭新的脸盆,里头放了毛巾香皂。宿管是个五十出头的阿姨,笑眯眯地说道:“几间房都是安排给你们的,就是条件有限,水房和厕所都在外头。”
方维笑道:“条件很好。你先洗漱吧。”
暖气很足,热乎乎的让她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她端着水盆去洗脸。经过白天的折腾,她也是精疲力竭,冷水浇在脸上,只觉得大脑有些麻木了,愣是转不动。
她从行李箱里取了厚睡衣换上,只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音,她抬起头来瞧了一眼,是方维,他站在门口,也换了一身,笑微微地盯着她看。
他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小心烫,用这个吧。”
可乐倒进去了,杯子里冒着白汽。他环顾四周:“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有电有暖气。像是以前的大学宿舍。当年冯……院长过来的时候,都在农户家里住,住在炕上,翻身都难。”
“比大学宿舍好,宿舍可不能有大功率电器,抓到了要处分的。”
他笑着点头:“对,电网负荷有上限,也怕起火。这几年在设备科工作,对这个感触挺深的。医院各个位置的负荷分级,配电优化方案,很麻烦,但必须重视。”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低头给金九华发了一条:“下雪了,怕电压不稳,让他们带个稳压器。380v,三相补偿式的。”
她将杯子握在手心里,小心地喝了一口。辣味有点刺鼻,但味道不错。
他很高兴,“谢谢。这个预防感冒超级好用。”
她已经把辫子解了,头发散开,松松地披在身后,额头上的刘海是湿的,连那个红记也沾了水,莫名有种慵懒的美。他看得有点呆,卢玉贞察觉到他的眼神,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去。
他用手在自己的额头比划:“这儿……像一朵云一样。”
她将刘海拨了拨,挡住了:“生下来就有。以前上高中的时候,男生们起外号,管我叫小花脸。我问了激光美容科,说可以弄掉,但不会太干净。”
“别去掉,我觉得挺好看的。”
方维忽然觉得这句话说得挺冒失的,就停住了。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她伸手又将可乐倒上:“多喝点,一瓶大可乐都熬了,得有一升呢。你得多喝水,多上厕所,保障膀胱功能。”
他苦笑道:“好。”
他忽然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包一次性床单和被罩:“这个挺好用,你试试。”
她接过去端详:“你挺爱干净的。”
“我家老大身体好,老二弱一些,以前每到刮风下雨,就要感冒好几天,幼儿园断断续续就没怎么上。在外头用酒店的床单,也很容易过敏,起小疹子,得涂药膏,头疼死我了。所以也是没办法。”
她想了想郑祥的年纪,原来他一个人带孩子很久了,大概已经七八年了。结合着他的论文致谢,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家里出了意外,妻子去世了,留下两个孩子。
方维的手机忽然响了,是谢碧陶的语音通话:“方科长,高主任是不是遇到了很严重的医疗事故,他一直在咨询我怎么打官司。”
方维回答:“没有,只是防患于未然。”
“那就好。另外……我想问你一下,咱们小区有没有长期出租车位的?我问了物业说不能买了。”
方维想了想:“那我帮你问问。”
“小区里的微信群吗,能不能拉我进去。”
卢玉贞瞧见了谢碧陶的微信头像,心里一动,小声道:“我出去一下。”
方维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微微摇头,嘴里说道:“可以可以。明天吧。”
他将电话挂了,松开手:“谢律师租了个跟我同小区的房子,现在算邻居吧。”
卢玉贞心中忽然有点莫名的复杂:“你们……”
“别误会,我们就是朋友。相过亲,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