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顶着将出未出的太阳,陆警官正站在土坡下的田埂上,凉恻恻地盯着面前这位苍白细弱、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神态格外恍惚的年轻人。
“盗洞是在哪里发现的?”祝时元赶紧用讨好的笑容避开陆峻英来者不善的眼神,转移话题道。
“就在上次的竖穴旁边。”陆峻英冷冷回答。
祝时元不由哽住。
两个墓挨得如此之近,之前自己却没能发现,明显是未做好周边环境信息的提取,进而犯了大错,以致陆大队长披星戴月,耽搁了回樊州报道的行程,又在这荒郊野岭里熬了一宿。
为此,祝时元不得不赔笑道:“我水平不够,想着那就是位乡绅,墓室占地也不大,形制又只是个简简单单的竖穴土坑,里面仅有的文物都快碎成渣渣了,那个……”
陆峻英摆了摆手,把祝时元领到近前:“这个盗洞和上次的不一样,墓穴也深得多,我们赶来时,其中一个嫌疑人已携赃物潜逃,目前还在追捕中。文物局的人说,这个被盗的墓属于……”
“晚昇。”祝时元接道,他蹲下身,打着手电往里瞧了瞧,“应该是个晚昇砖室墓。”
“不对吧,”陆峻英皱眉,“我怎么听人家专家说,这是个晚宣时期的砖室墓呢?”
“啊?”祝时元一脸迷茫。
正巧这时,研究所中和祝时元一起分管这一发掘工作的两个小师弟来了,其中个子较高的那位笑道:“师哥,这墓完全没有昇末时期的砖砌券顶结构,但是抬出来的又是很典型的昇代木棺,文物局的老师认为,墓主人的身份和棺里那位的身份,不一致。”
“不一致?”祝时元收起手电,疑惑道,“都开棺了?”
“不是你们开的,是嫌疑犯开的。”陆峻英在一旁幽幽说道。
原来,那三位胆大包天的盗墓贼不仅摸走了墓穴中的宝物,甚至还打开了这墓穴里的棺材,准备把尸骨上的陪葬也一并顺了去。
“那棺材里面的情况如何?”祝时元好脾气地问道。
陆警官瞥了一眼祝同学,淡淡回答:“棺材是空的。”
“空的?”祝时元吃了一惊。
他急忙跟上自己的两位师弟,钻进了旁边刚刚搭建起的临时存放点。
棚中,几个年纪较长的老师已在忙着清理和加固了,他们的手边,正停着一具刻文华美、通体气派的大棺。
就是这具大棺,竟做了那小小乡绅的“邻居”。
祝时元先是心头一惊,随后赶紧戴好手套,打起手电,向内看去。
果真如陆峻英所说,这是一具空棺,里面既没有尸骨,也没有任何陪葬,除了内壁上纹路清晰的镌刻外,没有任何信息能让他一眼判断出棺主人的大致身份。
发现祝时元正探着头往里看,一位身材瘦小的文物局老师笑道:“同学,看出来名堂了吗?”
祝时元喃喃道:“晚昇时期,朝廷官员的棺木一般用油杉朱漆,椁则用土杉,可是这个看起来好像是……”
“金丝楠木的棺材,至于椁,则是普通木头,墓穴被打开后,椁木已经基本烂掉了。”那位老师接道。
祝时元不说话了。
如果真的是楠木,又是晚昇时期的棺材,那曾经躺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昇典》有规定,凡朝廷一品官,方可由柏木制棺椁,除非特殊恩赐,哪个大臣敢逾制,用这种只有皇帝下葬才能用的金丝楠木?
也有,但不多。
比如,昇初时期,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开国元勋李政下葬时,用的就是高皇帝特赐的楠木。
除了李政,昇早期再没有谁有过这般殊荣。
直到中晚昇时期,先是宦官柄政,而后权臣当道,在礼制混乱之下,除了皇室宗亲外,不少大臣也开始偷偷以楠木为棺下葬。比如那位赫赫有名的权相高楹,他死时,长子主持葬仪,在没有大统皇帝的恩赐下,用楠木给老爹做棺椁。
当然,高楹等人之外,还有一位是名正言顺得了金丝楠木恩赐的。
那就是秋泓。
可是,秋泓死于天极十六年。在十七年的初夏,他的次子秋云正就已扶灵回乡,安葬棺椁于祖籍汉宜樊州府。
如今樊州少衡古城秋家祖祠后还竖着他的墓碑,上书“太傅兼太子太师秋忠懿公墓”。
据说秋泓下葬后的第十年,汉宜省农民起义爆发,悍匪关大锡杀入樊州城,当地的老百姓却自发挡在前来掘坟的起义军前,保护他的遗骨。
不过,秋泓那等权势滔天的大官在当时的平民百姓间是否有这样的好名声还有待商榷,但秋泓的墓的的确确在五百年来从未被人掘过。哪怕是后来少衡县闹山火,连秋家祖祠都被烧去了一大半,这座立在樊州城外的墓也未曾遭到波及。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祝时元脑海里能想起的人,却只有秋泓一个。
“该不会是晚昇的哪个富商,偷偷买来用的吧?”祝时元的小师弟插嘴道。
方才和祝时元笑着说话的老师摇了摇头:“不像,这棺材的等级很高。”
祝时元立刻接道:“像朝廷一品大员的棺材,若是放去昇陵对比一下,兴许比皇帝的都大。”
“没错,”那老师回答,“这个棺材和与棺材不匹配的椁木就足以说明,躺在里面的很有可能不是下面那座墓室的墓主人,而棺材,或许是后来塞进去的。刚刚我们初步判断了一下,底下的那座砖室墓属于宣代。”
祝时元若有所思:“晚昇时期民不聊生,到处都是人吃人的鬼事,这么一个棺材被草草塞进了一座宣代的墓室里,也有一定的可能性。或许,那棺材的主人生前也是个大官,结果,要么是正巧赶上了元和门之变,要么……就是赶上了大昇灭国,所以家仆将他匆匆葬下,只等将来时局稳定了,再寻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