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有秋泓,祝时元在心里反复念道,还有秋泓。
在始固山“撞鬼”后的那个晚上,祝时元再次梦见了红墙宫雪中的绯袍男人,和上次一样,他梦醒时心绪不定,床褥又被浸得透湿。
耳边还回荡着研究所同学的讥讽,那一声声刺耳的笑意让祝时元看着自己的床单欲哭无泪。
如此过了三天,如此连换了三条床单,他最终悄悄地跟上了陆峻英和秋泓。
“你怎么会不认得我?当时,当时在山上,你明明叫我……”祝时元上前了一步。
秋泓被这个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眼底下还挂着浓重乌青的神经青年弄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略有不解地问道:“我似乎……没有见过阁下。”
祝时元的双眼一下子被失望填满,他喃喃自语道:“没有见过我?你怎么会没见过我?我见过你,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
这是个疯人,秋泓在心里下了定论。
他摇摇头,转身要走,可谁料这疯人夺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祝时元痴痴地问:“你是秋泓,对吗?”
这句话让原本没把祝时元放在心上的人狠狠一颤,竟也忘了挣脱:“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认得你?”祝时元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泓,“这么些年来,在我梦里出现的人,不就是你吗?我当然认得你。”
秋泓头皮发紧,他本就不喜欢与人拉扯,可偏偏自己还挣脱不过这个好似大烟鬼的年轻人,因此只能勉强往后退走。谁料脚下一空,竟要跌下江去。
噗通!
陆渐春站在岸上,忽然听见下面响起一阵水声,可等追下去看时,水面只剩一圈涟漪。很快,涟漪消失,江面重归了平静。
远处游轮从跨江大桥下驶过,灯火一闪,旋即散去。
陆渐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樊州博物馆馆长李树勤的电话:“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调一下你们今天的监控。”
说完,他再次看向了幽冷沉谧的江面。
初冬的江水冷极,秋泓在掉下去的一瞬间就被冻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本在江边长大,水性不弱,可因猛地呛入冰凉的江水后慌了神,只顾向上挣扎,进而越沉越深。
但好在身边还有一个人。
祝时元看着瘦弱,力气却出奇的大,他一把捉住了秋泓的小臂,竟单手将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只不过,祝时元抱着秋泓上岸时,他已灌进了三大口水,胸口宛如填满碎冰渣,身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稍一呼吸,就要伏地狂咳。
可祝时元的心却忽然放了下来,他听见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秋泓不会再跑了。
秋泓不是不会再跑了,而是跑不了了。
祝时元刚将他从水里捞出来时他就咳得厉害,好容易把呛进去的水吐掉后却又止不住抽喘。他想起在梁州出门前,陆渐春给过自己一瓶药,就放在内兜里,可慌乱之中,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药瓶。
祝时元有些怜爱地捧起了他的脸:“你还没有认出我吗?”
秋泓揪着胸口,说不清楚哪里在翻绞,他想要挣开祝时元的怀抱,却手一脱力,重新跌进了这人的怀里。
祝时元欣喜若狂,他抱着秋泓,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忘了我……”
这时,岸上一道手电强光扫来,有人在不远处高喊:“谁在底下?”
祝时元被吓了一跳,他一把捂住秋泓的嘴,把人拖进了桥墩下的阴影中。
秋泓被他紧箍在怀里的身体轻轻抽动着,祝时元本想温语安慰两句,可他忽然觉得捂着秋泓嘴的掌心一疼,竟是那人一口咬住了自己。这微弱的疼痛狠狠刺激到了祝时元的神经,他因而猛地一用力,掐紧了秋泓的后脑穴位,让这不停挣扎的人瞬间软倒在了地上。
祝时元抽开手,借着月光一看,已有满掌心的血。
一股浓重的腥锈味渐渐弥散开,让这脆弱又疯狂的年轻学生兴奋了起来。
他屏气凝神,在那下来查看的人慢慢走远后,居然低下头,舔了舔自己掌心的血。
有些发甜,有些发涩,祝时元愣愣地想。
秋泓再醒来时,身下已换成了不算柔软的床铺和有着一股霉潮味的枕巾,衣服还是湿的,头发也没干,他低低地吸了口气,胸口顿时一阵抽痛。
“你醒了?”祝时元的声音在秋泓耳边响起。
秋泓头脑发昏,眼前眩晕,却不得已在看到祝时元的瞬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你,咳咳……”秋泓用舌尖抵住上颚,他捂住嘴,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祝时元听到这话,顿时神色黯然:“我只是想带你走而已,毕竟,是我先找到你的。”
“什么?”秋泓诧异。
这是一个破旧的小旅馆,墙皮发霉,床单发污,空气中还弥漫着烟臭味和尿骚味。
很显然,以祝时元的经济状况,他只能带着秋泓住在这种地方。
“真是抱歉,可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钱了。”祝时元挤出一个笑容,“因为我不小心撞坏了同门的车,所以这个月和上个月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补助都没有了。如果我手头富余,肯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
秋泓听得一知半解,他忍下咳嗽,问道:“方才你说,是你先找到我的,什么意思?”
祝时元缓缓绽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你不记得了?在始固山上,你叫我‘微儿’。”
秋泓一怔,看着祝时元那张脸颊微微凹陷,双眼有些凸出的面庞,一时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