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区区七天过去,焦州卫就已成了战事前线,北牧人越过北都,已侵吞掉整个京畿府,很快,他们就要越过孟水,直逼北俞了。
祝颛还没从“我要做皇帝了”的喜悦中醒过神,他们就又要开拔动身,继续南下了。
“起码,得先把陛下送到京梁再说。京梁朝廷虽官位多悬,但六部完备,我已令李千户快马南下,着令京梁各部准备好陛下登基的事宜。只有先把皇位稳住,才能再谈抗敌的事。”秋泓说道。
王竹潇清楚,这话没有错。若是那皇位空悬一天,内廷就会猜忌一天,各地藩王就会蠢蠢欲动一天。尤其是在当下,北都已经沦陷,一大半的文官武将都跪在了狼王脚底下称臣,若是皇帝不赶紧去京梁登基,明确正统,外面敌人还没打来,里面宗室就先乱了套。
“广宁卫失守后,可还有陆总兵的消息吗?”秋泓忧心道。
王竹潇摇头:“燕宁已全部沦入北牧人之手,总督冯桂英半月前就被俘了,陆总兵和他家大公子音信全无,我只听说,小陆将军一起回援京师,但……”
但看京师惨状,怕是小陆将军也凶多吉少了。
秋泓按了按额头,一时沉默。
“秋长史……”王竹潇叫道。
因辰王还没行登基大典,秋泓自然还是辰王府长史,外人虽不好跟着祝颛和祝微一起叫他“先生”,但明眼人都清楚,如今这个南迁的朝廷到底是谁说了算。
王竹潇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虽不算老,但已生得沧桑憔悴,下颌上一把枯草似的短髭,两眼眼梢低垂,满脸的苦相。
当初,他也是长靖初年名震一时的武状元,只可惜空有一腔杀敌的愿望,却没处施展才华,在中原焦州这处安定的卫所碌碌十几年,到头来,成了华发满头的老将。
而如今,他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只是不承想,竟是国破家亡时的用武之地。
“秋长史,”王竹潇恭敬地叫道,“给末将整顿出一万人马,末将必能从孟水这头,反攻回去……”
“王将军,”秋泓打断了王竹潇的话,“方才文山的唐抚台送来信,称民匪关振已经杀进了樊州城,此人受天崇道帮助,蛊惑民心,接连拿下了两汉、两怀数座州府。若是如今我们把精力放在反击北牧人上,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关振和天崇道钻了空子。到那时,现有的江山坐不稳,还拿什么还于旧都?”
王竹潇不说话了。
秋泓安抚道:“王将军,我知道你怀才不遇多年,渴望建功立业,待等陛下登基后,我立刻请旨,封你为两俞总兵,总领北伐之事。”
王竹潇一怔,大吃一惊,随后撩衣就要跪:“长史之恩,末将无以回报……”
“诶,王将军,”秋泓赶紧起身扶起他,“将军是长辈,哪里能对我行此大礼?眼下南廷正是用人之际,将军之才,该当做顶梁柱才是。”
王竹潇感激涕零。
夜已经深了,秋日霜寒露重,秋泓踩着廊下积水,送王竹潇出门。
“你吃晚饭了吗?”刚把人送走,一个声音就在他头顶响起。
秋泓吓了一跳,脚下打滑,差点从台阶上跌下。而坐在墙头的人眼疾手快,纵身一跃,抓住了他的小臂。
“李镇抚使?”秋泓松了口气。
他连日来精神紧绷,被李岫如这一吓,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李岫如眯着眼睛看他:“如今跟陛下南下的轻羽卫里我最大,你给我升个指挥使当当。”
秋泓怔了怔,随后扶着凭栏坐在了廊椅上,他笑道:“李镇抚使应当找陛下说去,我有什么本事给你升官?”
李岫如抱着刀,居高临下地打量起面前这人。
秋泓眉目生得秀丽漂亮,但却不显女相,五官英挺清俊,尤其此时,坐在廊前灯下,平日里的凌厉和冷绝被一扫而空,还平白多了几分温柔出来。
李岫如忽然轻蔑一笑。
“怎么了?”秋泓抬眼看他。
李岫如讽道:“等来日你拜相,顶着这副面皮,可要惹出不少闲话来。”
秋泓扬眉:“我这面皮如何?”
李岫如仍旧抱着刀,但嗤笑不语。
秋泓道:“你伤还没好,前一日连站都站不稳,这会儿倒有闲情逸致跑到墙头上坐着,早知你有劲没处使,我就应当派你去京梁,留你弟弟在身边,他可比你听话懂事多了。”
李岫如皱眉,似乎对秋泓的这番话极不满意。
秋泓说完李峭如,又问起沈惇:“前几日我一直没得闲,今日正好见了,少不得问问李镇抚使,当初出京前,可有见过翰林院的沈大学士?”
李岫如不答反问:“你问他做什么?”
秋泓坦然回答:“我与沈公一向关系亲密,但至今未得他的消息,不免忧心他近况如何。”
“你担心他?”李岫如哼笑,“之前瞧你都快把他整死了,如今又来说关心,真是好笑。”
秋泓沉下脸:“李镇抚使这是何话?我与沈公君子之交,就算有时政见不同,也从未生过嫌隙,你这样说,可是在挑拨离间。”
李岫如大笑:“挑拨离间?秋长史真会开玩笑,依我看,那沈惇就算是死了,你也未必会为他掉一滴泪。”
“你……”秋泓顿时不悦。
如今,不说那祝颛身边的人了,就是那些逃出京城追随辰王的大臣们,都不敢在面对秋泓时如此嚣张,更何况小小轻羽卫?
可这李岫如,依旧狂放不羁,对着秋泓大放厥词。
他说:“沈惇当初给皇帝出主意,让太后开口把辰王世子抱进宫里养着,不是你从中作梗,叫太后挨了太皇太后的骂,又叫沈家一下子从炙手可热变得门可罗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