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出了永州城,流民四散,他们三人便身在其中。
从孟如意一到这破庙门前,葛大林就注意到她了。
刚开始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了一阵子之后才恍然反应过来,大约是因着这人跟他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或者说,他其实没见过这样的人。
就像她将将进了来,抬手擦头脸上的水的时候,是一手细细拎起另一边的袖筒,轻轻蘸了蘸,只那一个随意的姿态就莫名地抓了他的眼,让他移不开视线。
后来人进来后,正巧缩在距他不远的墙根处,他一看再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头。
从身量,到面上擦试过的地方浅浅的斑驳,还有她仅仅是靠墙抱膝端端坐在那处,就无端让人心痒的身形,都已经昭示着这是个年轻的女人,还是跟他们这些烂泥堆里的人不一样的年轻女人。
看得细了,她面上本应滑稽的斑驳泥灰都仿佛不见了踪影。
实在是掩在泥灰之下的那张面孔过于摄人。她的眉眼口鼻无一处不精致,组在一处嵌在那不及巴掌大的小脸上,更是说出不的动人。
此刻,这张险些摄了他魂魄的小脸的主人,正距他半步之遥,笼着水雾的眼儿怯怯地觑着他,带着惶恐和祈求,仿似她的一切皆寄于他的身上。
这让男人心中一荡,虽身下涨意愈盛,呼吸也不由粗重,可他却已然收起了先前的打算。
转头一看,身后的两个同村兄弟果然已经跟了上来,他拧起眉头喝了一声,“跟着我做甚,滚滚滚!”
这是不打算与弟兄们同乐了,堪堪跟上来的两人心下不是滋味起来,“大林哥,这是啥意思嘛,哥几个不是说好了有粮一起抢有女人一块上?咋好容易碰上个白生的,你就想吃独食了?”
自打家乡待不下去,他们一路结伴,靠着拳头吃喝过活,从来都是“有福同享”的,这样的情况还未遇见过。
孟如意听了这话,更是哆嗦着往后缩了缩身子,心下一片绝望。
今日自己怕是不能善终了。
“哥哥我今日还就是要吃这独食了。”葛大林微眯着眼,转头盯了二人一眼,刚回转身来,就觉眼前一晃,然后听见“咚”的一声响。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突然。
葛大林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相中的柔弱小美人这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撞了墙。
待回过神,他立马上前几步,探了探软倒在地的女子鼻息,发现并未毙命。
望着眼前人额上潺潺流血的伤口,还有微微翕动的长睫,他微眯了眯眼,胸中涌起一股戾气,“柱子栓子,过来!哥哥改主意了。”
一直关注着这方动静的那两兄弟闻言,疑疑惑惑地又凑上来,“大林哥,人死了?”
他们看得分明,这女子是个烈性的,那一声撞墙的声响可不轻。不过死人,他们见得多了,倒不以为意,只是纳闷人都没了,又叫他们作甚?
“死了也不碍事,趁着还热乎,哥几个也都尝尝这细皮嫩肉的滋味。”葛大林粗粝的声音阴恻恻响起,在这阴沉的荒庙里分外瘆人。
柱子栓子两兄弟对视一眼,身上都不由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这死人,再细皮嫩肉……也不行啊。
葛大林说完,却也没管他俩是何反应,倾身便要压上去。
此时的孟如意不意那一撞之下竟还意识尚存,再也控制不住绝望地呜咽出了声。
“阿九。”
却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昏暗沉寂的庙中突兀响起。紧接着,便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一声惨叫随之响在耳边。
孟如意感到额上的血已流到了眼睛,头虽剧痛,意识却依旧清晰。
她能听到近处有哀嚎的呼痛声,还有人问:“郎君,怎么处置?”
“废了吧。”当是方才唤“阿九”的那道清冷声音的主人在答话。
阿九明了,这是留条残命的意思了。
紧接着,便是尖利到刺耳的惨叫,较方才那一声不知凄厉了多少倍。
而后,不知是受了什么指示,又听阿九道了声“是”,接着传来那两个随从的告饶声和惨叫声。
孟如意不知“废了”是如何,可她听着那声音,心里知道他们定不会比自己好受,这才踏实下来。
终是可以干干净净地走了。
如若可以,真的应该起身拜谢恩公的,她心道。可是浑身的力气好似越来越弱,她使了使劲,想试着能不能撑起身,可只抬起手,就几乎用光了全部气力。
而这微微抬手的动作,却让刚想前来探看她情状如何的阿九眼睛微亮,不由转头,面带希冀道:“郎君,人还活着。”
他口中的“郎君”此时正将手中一团将将烘干的稻草扔进面前的篝火堆,火苗忽地一下跃起又倏地一下回落,一起一落间映红了他的脸。
高眉修目,面如冠玉,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只这样好的相貌本应令人见之欢喜、心生亲近的,可眼前这位“郎君”周身却毫无一丝亲和之气。
他缓缓转过头,眉间微蹙,沉吟一瞬道:“处理一下伤口,再喂一粒九珍丸。至于能不能挨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阿九闻言,精神一振,“是!”
从腰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先道一声“冒犯了”,随即轻轻拭去她面上血污,洒上药粉,又扶着下巴喂进去一粒药丸,试探着询问:“娘子,能咽得下吗?”
孟如意睁不开眼,但周遭的一切她都知晓。实在太痛了,痛得她想失去意识都难。